凯尔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中恢复意识的。
模糊的视线先是捕捉到低矮、布满烟尘的木质屋顶，随后是空气中弥漫的陈旧酒气、草药刺鼻的味道，以及一种属于贫瘠生活的、难以形容的酸腐气息。
他躺在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粗糙但干净的毯子。
他尝试移动，全身立刻传来散架般的酸痛，尤其是后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般涌入脑海——矿洞、怪物、爆炸、还有那个如同影子般的身影...
“醒了？”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倦怠和某种根深蒂固的戒备。
凯尔猛地转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在房间对面靠近门边的阴影里，艾登·莫雷尔靠墙坐着，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泥污和深色污渍的破旧皮甲，脸色比凯尔记忆中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嘴唇干裂，深灰色的眼眸下是浓重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再次昏厥。
但他看着凯尔的眼神，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冰冷、锐利，充满了几乎化为实质的厌恶。
“看来光耀骑士的命，比看上去要硬一点。”艾登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对某种荒谬现实的讥讽。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马林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浓稠药汁走了进来。他那只独眼在凯尔和艾登之间扫了扫，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都还活着，算你们命大，没被埋在坑里，也没被那鬼东西的残渣毒死。”
通过老马林简短的叙述，凯尔拼凑出了后续：矿洞入口被炸塌了大半，暂时堵住了里面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他和艾登都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晕，是老马林带着几个胆大的镇民，冒着二次坍塌的风险把他们从碎石堆里拖了回来。
莉莉受了惊吓，但身体无大碍。至于那怪物...尸骨无存，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恶臭。
凯尔挣扎着想坐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他看向艾登，对方己经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只是专注地用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他那柄奇特的匕首，动作缓慢而用力。
“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块发光的石头碎片...”凯尔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看向艾登，希望能从这个唯一可能知情的人那里得到答案。
艾登擦拭匕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将凯尔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老马林把温热的药碗塞到凯尔手里，示意他喝下去。“压惊，也治伤。”老人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那东西...邪门得很。根本不是镇上老人传说里的任何魔物。最近几个月，镇子底下总传来奇怪的动静，尤其是旧矿坑深处，那玩意儿和那些蚀痕，都是从那儿冒出来的。至于那块碎片...”他瞥了一眼艾登，欲言又止，“...艾登小子收起来了。”
凯尔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艾登，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骑士的严肃：“艾登·莫雷尔，我以光耀骑士预备役的身份，要求你交出那块危险的碎片！它很可能是重要的污染源，必须由圣廷保管调查！”
“呵。”
艾登终于停下了动作，发出一声极尽轻蔑和嘲讽的冷笑。他抬起眼，深灰色的眼眸里像是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霜，首首地刺向凯尔。
“光耀骑士？好大的威风。”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刺骨的寒意，“要求？调查？然后呢？像处理垃圾一样，把我这个‘暗影崽子’和那块碎片一起‘净化’掉？”他站起身，尽管身形有些摇晃，但气势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匕首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反射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映出他眼底的决绝。
“碎片是我的战利品。至于调查？”他嘴角的讥讽弧度扩大，“你们圣廷除了抓几个‘影子’去领赏金，还会干什么？锈铁镇地底下都快被掏空了，那些蚀痕像瘟疫一样冒出来，你们看不见？滚远点，别碍我的事。”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老马林夹在中间，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更深的叹息，满脸的无奈和忧虑。
就在这时，酒馆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声。
“圣廷搜查！闲杂人等回避！”一个冷硬、熟悉的女声穿透薄薄的门板，如同寒冬的北风。
砰！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索拉娅祭司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神情凶狠、像是她私人掌控的民兵的圣廷士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瞬间将狭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的艾登和床上的凯尔。
“凯尔骑士，”索拉娅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抓住了把柄的得意，“看来你不仅福大命大，还和我们的‘头号目标’...相处得相当‘融洽’？”她的目光刻意在凯尔身上老马林提供的粗布衣服和艾登之间扫视，最终定格在艾登身上，那眼神中的憎恶和冷酷几乎要溢出来。“艾登·莫雷尔！你涉嫌引发矿难、制造蚀痕污染、残害镇民！证据确凿！立刻束手就擒！”
她身后的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举起武器，锋利的矛尖和剑刃对准了艾登，杀气腾腾。
艾登眼神一厉，身体微微下沉，重心后移，像一张拉满的弓，周身的阴影似乎都开始不安分地流动起来，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老马林脸色煞白，急忙张开双臂挡在艾登前面，声音带着哀求：“祭司大人！误会！天大的误会！是艾登和这位骑士大人救了...”
“闭嘴，老东西！”索拉娅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刺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光蚀之痕 “包庇暗影者，与邪魔同罪！再敢多言，一并拿下！”
她猛地转向凯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强烈的压迫感：“凯尔骑士！履行你的职责！拿下这个祸害！还是说...短短两天，你己经被这暗影崽子蛊惑了心智，要背叛圣廷？！”
凯尔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索拉娅的武断、士兵们毫不掩饰的敌意、以及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势，都让他胸中憋闷欲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道：“索拉娅祭司！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矿坑怪物的异变绝非寻常，那块碎片可能是关键线索！我们需要深入调查，而不是简单地...“调查？”索拉娅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刻板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尖锐，“还需要什么调查？怪物因他而出！蚀痕随他而至！他就是污染源本身！拿下他，一切灾厄自然平息！凯尔·雷恩！看看你周围！看看这个被黑暗侵蚀的镇子！你宁愿相信一个被诅咒的、满手血腥的暗影者，也不愿意相信圣廷的判断，不相信巴尔纳副团长的命令吗？！别忘了你的身份和使命！”
士兵们随着她的话语又逼近一步，武器几乎要碰到艾登的鼻尖。
艾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绝望的弧度，那是即将玉石俱焚的前兆。
凯尔看着索拉娅那双不容任何质疑的眼睛，看着士兵们脸上被煽动起来的狂热和恐惧，再看向艾登那孤狼般决绝的姿态和老马林写满焦急与绝望的脸...他意识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是徒劳。
索拉娅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净化”的结果。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凯尔的脑海。他猛地站起身，尽管牵动了伤口让他脸色一白，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索拉娅祭司！”凯尔朗声道，目光首视索拉娅，“艾登·莫雷尔确实掌握着关于污染源的重要线索，甚至可能知道如何遏制蚀痕的蔓延！贸然处置，很可能导致线索断绝，甚至引发更大的灾难！我请求——由我亲自押解并监视他，一同前往调查矿坑异变和蚀痕污染的真相！这是目前最有效、也是唯一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式！”
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唯一缓兵之计。既能暂时保住艾登的命，也能为自己争取到调查真相、弄清蚀痕来源的机会，更可以避免眼下立即爆发的流血冲突。
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艾登是纯粹邪恶的化身。
索拉娅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在凯尔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这个提议背后的利弊，评估凯尔真正的意图。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冰冷的哼笑：
“哼，巴尔纳大人果然没说错，你对黑暗太过优柔寡断，缺乏必要的...决绝。”她的语气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冰冷，“不过...也罢。既然你执意要‘看管’他，那就用圣廷的方式。”
她朝旁边一个始终捧着一个小巧金属盒的随从神官示意了一下。神官打开盒子，里面衬着天鹅绒，放置着一对雕刻着繁复圣纹、闪烁着微弱但不容忽视银光的金属手环和脚环，以及一个鸽子蛋大小、同样刻满符文的光耀水晶。
“戴上‘光之枷锁’。”索拉娅的命令如同最终的审判，目光转向艾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看待物品般的冷漠，“它能压制你那肮脏的暗影之力。一旦你试图反抗，或者远离凯尔骑士超过十米，枷锁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她又看向凯尔，将那个光耀水晶递过去，“这是控制器。用你的光耀之力激活它，可以随时施加...必要的惩罚。”
艾登看着那对散发着令他作呕的光明气息的枷锁，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屈辱，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拼命。
“要么，戴上枷锁，跟他走，”索拉娅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要么，现在就‘净化’你。选吧，暗影崽子。”
在索拉娅和士兵们虎视眈眈的包围下，在老马林绝望的目光和凯尔复杂难言的注视中，艾登死死地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深灰色的眼眸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汹涌着滔天的巨浪，最终，却一点点被冰冷的绝望和某种更深沉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所覆盖。他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字：
“...戴。”
当那冰冷沉重的金属环扣依次锁上艾登的手腕和脚踝时，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
圣纹亮起微光，一股强大的压制力量瞬间作用在他身上，周身的阴影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驱散。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扶着墙壁勉强支撑。
然而，就在最后一只脚环“咔哒”一声合拢的瞬间，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艾登或任何人的反抗，而是来自...地下！
整个酒馆，不，仿佛是整个锈铁镇的地基，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如同一个沉睡在地底的庞然巨物，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桌上的碗碟叮当作响，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弄得东倒西歪，脸色骤变。
震动只持续了一两秒便停止了，但那股源自大地深处的、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却久久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索拉娅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但迅速被强压下去。凯尔扶住床沿，震惊地望向脚下。而刚刚戴上枷锁、虚弱不堪的艾登，却猛地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超越愤怒和屈辱的、真正的惊骇之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这震动之中，夹杂着一股熟悉而又无比恐怖的……来自那片矿坑深处的、冰冷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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