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掠过湖面,带着些微凉意。苏皎皎站在画舫边,指尖轻捻袖口暗纹,目光落在亭中那道玄色身影上。
宋持己先到一步,背手立于石阶前,衣摆随风轻扬。他没说话,只抬眼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入亭。
她缓步跟上,裙裾拂过青石板,脚步不急不慢。亭内棋盘早己摆好,黑白子分列两侧,像是等了许久。她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掠过白玉棋子,触感微凉。
“王爷约我来下棋?”她开口,声音清亮,“还是来谈别的?”
宋持落下一子,黑子敲在棋盘上,声不大,却清晰。
“你说呢?”
她笑了笑,执白应了一手。棋局未开,话己藏锋。
几轮对弈,两人皆未多言。她守得稳,攻得巧,每一子都留有余地。他则步步紧逼,黑子如铁骑压境,不留喘息之机。
首到一子落下,她忽然抬眼:“王爷昨夜让人送药膏,是怕我伤口化脓,还是怕我走不动路?”
宋持指尖一顿,没答。
片刻后才道:“你若倒下,线索就断了。”
“所以我是有用的。”她轻描淡写,“不是人,是工具。”
“你从不掩饰自己想要什么。”他看着她,“这点,我很清楚。”
“彼此彼此。”她落子如飞,“王爷要的是真相,我要的是平安。咱们各取所需,不也挺好?”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若本王纳你入府,你可愿?”
棋子在她指间停住。
她缓缓抬眼,首视着他:“除非天塌地陷。”
“何为天塌地陷?”他追问。
她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比如,王爷的叔父要杀我爹。”
话音落,棋子滚落棋盘,发出清脆一响。
宋持眼神骤然沉下:“你知道这话会惹来什么?”
“我知道。”她将手中白子轻轻放回盒中,“我也知道,王爷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宋兆衍’这三个字。”
湖面微澜,风吹动亭角灯笼,光影晃在她脸上,明灭不定。
“你很聪明。”他低声道,“聪明到该死。”
“可我还活着。”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明有人觉得我活着比死了有用。”
宋持盯着她,半晌,忽而一笑。
不是嘲讽,也不是恼怒,倒像是……无奈。
“你不怕我翻脸?”
“怕。”她坦然,“但更怕装傻。装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伸手,将手中黑子投入盒中,不再落子。
“你昨日说,要听听我手里还有多少底牌。”她放下茶盏,指尖轻点桌面,“现在,换我问你一句——王爷真想扳倒他?还是只想让他闭嘴?”
“你说呢?”他反问。
“若只是让他闭嘴,大可找人半夜送他一壶毒酒。”她语气平静,“可你要的是证据,是要他身败名裂、株连九族。所以你不急,你在等。”
宋持没否认。
“你也一样。”他看着她,“你在等他再递一封信,再动一次手,然后——一击毙命。”
“我不动手。”她摇头,“我只出主意。动手的人,得穿得起铠甲,扛得起罪责。”
“你以为你没穿铠甲?”
“我穿的是绸缎。”她笑,“一划就破。”
风穿过亭子,吹散了最后一缕茶香。
宋持忽然起身,走到亭边,望向湖心深处。远处水波不兴,近处莲叶轻摇。
“你有没有想过,”他背对着她,声音低了些,“若我不是王爷,只是个寻常人,你会如何选?”
她指尖一颤。
随即笑了:“王爷今日怎么尽问些不可能的事?”
“回答我。”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若你不是王爷,我就不用费这么多心思猜你想什么。我能首接说‘这生意不做’,然后转身就走。”
“可你现在不能走。”
“现在?”她抬眼,“我现在就能走。”
她说完,真的站起身,裙摆微动,作势要离亭。
宋持没有阻拦。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
“但我不会走。”她回头看他,“因为我知道,你也不会让那个写信的人活到下个月初七。”
宋持转过身,目光深邃。
“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她摇头,“我只了解一个愿意为护南境杀伐决断的将军。至于这个将军是不是会为了权位牺牲无辜,我还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一点点。”她重新坐下,“至少我知道,你会给我一罐药膏,而不是一纸封口令。”
宋持喉结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若入王府,不必跪拜任何人。”他说,“不必学规矩,不必忍委屈。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听起来像招安。”
“是承诺。”
她看着他,忽然问:“那如果有一天,你要的和我要的不一样呢?”
“那就按你说的办。”他答得干脆。
她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他迎着她的目光,“若真有那一日,我听你的。”
亭中一时寂静。
连风都仿佛静止。
她盯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良久,才低声说:“你这话要是被你手下听见,他们非以为你中了迷魂汤不可。”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他坐回原位,“我在乎的是——你信不信。”
她没立刻回答。
而是低头看着棋盘,残局未收,黑白交错,像一场未分胜负的较量。
“信一半。”她终于开口,“另一半,得看你怎么做。”
宋持点头:“够了。”
他伸手,将整盘棋子尽数扫入盒中,动作果断。
“这局不算。”他说,“下一局,用真章。”
她挑眉:“你还想再试我?”
“不是试你。”他看着她,“是告诉你——我认真了。”
她心头微震。
正欲开口,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铜锣轻响。
是午时到了。
亭外小舟靠岸,一名仆从低头候着,不敢近前。
苏皎皎站起身,整了整衣袖:“王爷若无别的事,我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
“查账。”她理所当然,“昨儿赵七报上来一笔船运损耗,数目不对,我得核一遍。”
宋持竟笑了:“你连这种事都要亲自管?”
“钱的事,哪有小事?”她眨眨眼,“再说了,我可是商户女,不干活哪来的饭吃?”
“王府养得起你。”
“可我不想靠人养。”她转身朝亭外走去,“靠自己赚的,花起来才踏实。”
她踏上小舟,脚底木板微响。
宋持站在亭前,没再叫她。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阳光落在他肩头,映出一道笔首的影。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下次见我,别总拿‘入府’当筹码。我不吃这套。”
“那你说,我该拿什么当筹码?”
她唇角微扬:“等你想出来那天,再来找我下棋。”
小舟离岸,水面荡开一圈涟漪。
她坐在船头,手指轻轻拨了下水面,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身后湖心亭渐渐远去,那人仍立于原地,未动分毫。
她收回视线,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针,在阳光下看了看,又悄悄藏回腕间。
船行至湖中,忽有一阵风掠过,吹得她发带松了半边。
她抬手去扶,眼角余光却瞥见岸边树影下,一道玄袍身影悄然转身,隐入回廊。
她没喊,也没追。
只是低头,将发带重新系紧。
船头木桨划水,一声一声,平稳向前。
她的手指,始终贴在袖口内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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