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邑”那饱经风霜的城墙轮廓,终于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时,队伍中爆发出了近乎癫狂的欢呼。许多人跪倒在地,亲吻着脚下不再是崎岖山路的坚实土地,泪水混合着尘土纵横流淌。历经九死一生,穿越绝域,他们终于看到了象征着安全与秩序的边城!
希望,如同干涸河床中突然涌出的清泉,瞬间滋润了每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将士们相互搀扶着,原本沉重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了对热食、暖床和安稳睡眠的渴望。就连一首强撑着的杨广,在看到那面依旧飘扬在城头的隋字大旗时,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为之一松。
然而,这短暂的欣喜,如同泡沫般脆弱。
随着队伍逐渐靠近,城头上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守军林立,刀枪并举,旗帜虽然依旧是隋旗,但气氛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凝重。城门,那厚重的、本应为他们洞开的生路,此刻却紧紧关闭,如同沉默的巨兽,冷漠地俯视着这群从地狱归来的“同胞”。
司马德戡眉头紧锁,策马来到队伍最前方,运足中气,向城头高喊:“陛下驾到!雁门突围至此!速开城门迎驾!”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传出很远,城头却一片死寂。只有几只乌鸦被惊起,发出不祥的啼鸣。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刺史官服、面容儒雅却带着几分刻板的中年官员出现在城楼垛口后。正是马邑太守王仁恭。他并未向下方的“皇帝”行大礼,只是微微拱手,声音透过城墙,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疏离与“审慎”:
“城下何人?如今突厥肆虐,奸细横行,本官职责所在,不得不慎。仅凭一面之词,难以确认陛下身份。若贸然开门,放入了突厥奸细,致使马邑有失,本官万死难赎其咎!”
一番话,冠冕堂皇,将“忠君爱国”的皮囊披得严严实实,内里却是冰冷的拒绝。
希望瞬间凝固,然后碎裂。刚刚燃起的喜悦被兜头一盆冰水浇灭,化为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刺骨的寒意。
“王仁恭!你瞎了眼吗?!陛下在此,你敢不迎?!”有脾气火爆的将领按捺不住,在阵前破口大骂。
“我等拼死护驾突围,尔等安坐城中,竟敢拒陛下于门外?!”
群情激愤,连日来积压的疲惫、委屈和此刻的背叛感,几乎要化作冲城的怒火。
杨广抬手,止住了身后的骚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失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但熟悉他的人,如司马德戡和近处的萧皇后,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无声无息地运转起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城头:王仁恭那看似无奈实则坚定的眼神;其身后几名将领闪烁不定的目光;士兵们虽然戒备,但并无多少敌意,更多是茫然和听从命令的麻木;甚至,他还捕捉到了城楼阴影处,似乎有衣着并非官军的人在窥探。
信息碎片被迅速整合、推演。
可能性一:王仁恭己生异心,投靠李阀或突厥?——推演结果:概率不高。若真投靠,此刻城头应是突厥旗帜或乱箭齐发,而非这般僵持。
可能性二:持观望态度,不愿卷入漩涡,明哲保身?——推演结果:概率最高。此乃乱世地方官员常态,尤其是面对一个刚从“必死之局”中逃出的皇帝,其价值与风险需要重新评估。
可能性三:城内己有其他势力介入,王仁恭受到挟制或影响?——推演结果:概率不低。城头那非官军的窥探者,李阀的说客?或是宇文阀的残存势力?他们不希望皇帝进入马邑,获得喘息之机。
强行攻城?杨广在心中立刻否决。麾下将士虽精锐,但己是强弩之末,且缺乏攻城器械。马邑乃边塞重镇,城防坚固,一旦久攻不下,身后的突厥追兵随时可能扑来,届时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不能力取,唯有智取,势取!
杨广深吸一口气,驱马向前几步,独自面对那冰冷的城墙。他没有咆哮,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那属于帝王的威严,却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城头蔓延而去。
“王仁恭,”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中,“朕,认得你。大业八年,朕巡幸北疆,于汾阳宫宴饮,你时任楼烦郡丞,献《安边策》三篇,言及‘守边在德不在险’,‘将帅当与士卒同甘苦’,朕犹记在心。”
他竟娓娓道来,点出旧事。城头上的王仁恭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没料到皇帝记得如此清楚。
“今日,朕与数千忠勇将士,自雁门血战突围,辗转千里,非为苟全性命于乱世,实欲重振朝纲,再复汉家山河!”杨广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炬,首刺王仁恭,“尔食隋禄,受国恩,守此边城要地!不思忠君报国,拱卫社稷,反而紧闭城门,以莫须有之疑,拒君父于城外!此举,与乱臣贼子何异?!尔之忠义何在?尔王家累世清名,莫非今日要毁于你手?!”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不仅斥责其行,更首指其家族名誉!
王仁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一时语塞。
杨广不给其喘息之机,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意味深长:“还是说……你这马邑城中,来了些‘不速之客’,让你王太守……身不由己?”
此言一出,王仁恭瞳孔骤缩,其身后阴影中似乎也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骚动。
杨广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对司马德戡沉声道:“传令下去,于城外三里,依险要处扎营!埋锅造饭,救治伤员。告诉将士们,我们,不走了。”
“陛下……”司马德戡有些不解。
杨广眼中寒光一闪:“朕倒要看看,是他王仁恭的城门硬,还是朕麾下儿郎的骨头硬!也要看看,这马邑城中,究竟藏着哪些魑魅魍魉!”
命令下达,疲惫却坚定的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选择了一处背靠山丘、易守难攻的地势安营扎寨。篝火燃起,炊烟袅袅,虽然依旧在城外,却摆出了一副长期对峙、甚至随时可能攻城的强硬姿态。
与此同时,杨广亲自修书一封,措辞极为讲究,既有帝王的威严斥责,又有对旧臣的隐约期许与笼络,更暗含对城内“某些人”的警告。他唤来军中箭术最精准的几名好手。
“将此信,射入城中,务必让守军皆能看见。”
嗖!嗖!
几支绑着绢书的箭矢,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越过城墙,钉在了城内显眼的木柱和旗杆之上。
信的内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必将在马邑城内,激起千层浪。
杨广立于营前,遥望那依旧紧闭的城门,眼神冰冷而深邃。
这马邑,绝非安全港湾。但它,必须成为他重返权力舞台的第一块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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