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把共生院的青石板路浸得发亮。阿九踩着积水往石桥走,靴底碾过飘落的玉兰花瓣,留下淡淡的白痕——今天是鳞族每月一次的“换物集”,石桥对岸早该挤满了挑着竹筐的鳞族商贩,可此刻望去,只有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连对岸的灯笼都只剩团模糊的光晕。
“阿九哥!等等我!”林墨的声音从身后撞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他怀里抱着个藤编筐,里面塞满了银珠娘新晒的草药包,“银珠婶说让我把这筐‘醒神草’给鳞族的水婆婆送去,说她上月总咳嗽,这药管用。”
阿九停下脚步,回头时正撞见林墨被雾里突然窜出的影子吓了跳,筐里的草药包滚出来两个,在湿滑的石板上打着旋。那影子其实是只鳞族幼崽,拖着条半透明的鱼尾,正好奇地用鼻尖拱草药包,尾巴尖扫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是小银啊。”阿九认出这是水婆婆的孙子,上个月还缠着要学人类的“跳房子”,此刻他指了指对岸,小银立刻摆了摆尾巴,嘴里发出“咕噜”的气泡声——这是鳞族的幼崽语,阿九跟着敖烈学了半年才勉强听懂,大概是说“雾太大,长辈不让过桥”。
林墨己经捡起草药包,拍了拍上面的水:“这雾也太邪门了,早上还晴着呢,怎么突然就浓成这样?”他说着往雾里走了两步,身影瞬间被吞没大半,吓得赶紧退回来,“乖乖,这雾跟活的似的。”
阿九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水面,雾中的水汽立刻凝成细小的冰珠——不是自然的雾。他摸出怀里的黄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边缘的共生纹却隐隐发亮,比往日烫了些。“不对劲,”他沉声道,“这雾里有股焦味,你闻见没?”
林墨使劲嗅了嗅,果然闻到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像是什么东西在雾里烧着了。“是……是焚书楼的味道!”他猛地想起三年前清剿余党时,那些人用的引火符就是这味,“他们不是都被抓干净了吗?”
“或许是漏网的,”阿九站起身,从腰间解下玉佩——这是当年石碑上剥离出的碎片,如今成了他随身携带的信物,“你去通知敖烈,让他带族人守住祠堂,我去对岸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林墨把藤编筐往石墩上一放,从背后抽出把短刀——这是王师傅给他打的,刀鞘上刻着半朵莲花,另一半要等他在换物集上跟鳞族朋友讨块鲛绡才能补上,“银珠婶说我现在也是能守院子的人了。”
阿九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第一次握紧玉佩的自己,便没再拒绝:“跟着我,别乱跑。”
两人往雾里走,脚下的石板路渐渐变得硌脚,低头一看,竟是些细碎的瓷片,上面还沾着没烧尽的纸——是焚书楼的符咒残骸。雾更浓了,连玉佩的光都只能照出半尺远,林墨的呼吸越来越沉,忽然拽了拽阿九的衣袖:“阿九哥,你听……有人哭。”
哭声细细的,像鳞族幼崽被水呛到时的呜咽,顺着雾气缠上来。阿九循着声音拐过石桥的弯,看见雾里飘着盏灯笼,灯笼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鳞族女子,正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幼崽,她的鱼尾在石板上拍打着,溅起的水花里混着血——她的尾鳍被什么东西划开了道深口子,染红了身下的水洼。
“是水婆婆!”林墨认出了那蓝布衫,是水婆婆总穿的那件,袖口绣着水波纹,“您怎么在这儿?幼崽们呢?”
水婆婆抬头,脸上的鳞片失了光泽,声音发颤:“雾起来的时候……我们正过桥,突然有火球从雾里砸过来,我护着小银往后退,被符咒的碎片划到了……其他商贩带着幼崽往回游了,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躲过……”
话音未落,雾里突然炸开团火光,映出个举着符牌的黑影,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烧尽杂种!净化血脉!”符牌指向水婆婆,一道火舌立刻窜了过来。
阿九将玉佩往前一挡,共生纹的光瞬间涨大,火舌撞在光壁上,“滋”地化成白烟。“是引火符,”他认出这符咒的纹路,跟当年刀疤脸用的一样,“林墨,带水婆婆去祠堂,那里的结界能挡住符咒。”
“那你呢?”
“我去揪出放符的人。”阿九的声音透过雾气传过来,带着股冷意,“总不能让他们毁了换物集——这是两族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念想。”
林墨咬了咬牙,扶着水婆婆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阿九哥,小心!他们有三个人!我刚才在雾里看见三个影子!”
阿九没应声,只是握紧玉佩往火光来的方向走。雾中的瓷片越来越多,还混着些断裂的鲛绡和人类的布带——都是今天换物集上会交换的东西。他忽然停住脚,玉佩的光往斜上方照去,只见石桥的拱顶趴着个人,正往下面扔符牌,符牌落在水里,激起一圈圈火浪。
“下来。”阿九的声音不高,却让拱顶上的人晃了晃,大概是没想到有人能看见他。那人怪笑一声,扔下来个更大的符牌,火浪瞬间漫到阿九脚边:“混血的杂种,也配管我们焚书楼的事?”
阿九侧身躲开,玉佩的光顺着石桥的石缝流过去,那些嵌在石缝里的共生纹突然亮起,像条发光的蛇,顺着拱顶缠上去。那人惊叫着从拱顶滑下来,摔在石板上,符牌脱手滚到阿九脚边。
“就这点本事?”阿九抬脚踩住符牌,共生纹的光从鞋底渗下去,符牌很快就化成了灰。
“别得意!”雾里又冲出两个人,都举着符牌,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狰狞的疤痕,“我们老大说了,今天要把这石桥烧断,让你们这些杂种再也没法勾搭!”
阿九没说话,只是往旁边退了半步,露出身后石桥栏杆上的刻痕——那是这些年两族刻下的交换记录,鳞族刻的水纹里嵌着人类的云纹,人类刻的木痕里嵌着鳞族的珍珠,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在玉佩的光照下泛着温暖的光。
“你们烧得掉石桥,烧得掉这些吗?”他指着其中一道刻痕,那是林墨去年刻的,旁边还留着鳞族小银用尾尖戳的小坑,“三年前你们烧祠堂,烧不掉石碑上的共生纹;现在你们烧石桥,烧不掉这些刻痕里的念想。”
两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个,举着符牌的手顿了顿。就在这时,雾里传来敖烈的声音,带着鳞族特有的水啸声:“阿九!我们来了!”
紧接着是鳞族的号角声,还有人类的呐喊声,雾气被无数火把撕开道口子,敖烈带着族人站在火光里,他的弯刀上还沾着水——显然是刚从水里游过来,身后跟着王师傅的儿子,举着面大盾,盾上的共生纹被火把照得清清楚楚。
“老大!快跑!”两个黑衣人慌了神,转身想往雾深处钻,却被突然窜出的鳞族幼崽们用渔网套住——是小银带着伙伴们来了,他们的鱼尾拍打着水面,把渔网收得越来越紧。
阿九走到被绑住的黑衣人面前,捡起他们掉落的符牌,这些符牌的背面都刻着个“焚”字,边缘却磨得发亮,像是被反复过。“你们老大是谁?”
其中个瘦高个啐了口血:“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他说……他说总有一天要让这世间只剩纯血,再没有什么共生纹!”
“纯血?”阿九笑了笑,指着石桥上的刻痕,“你们看这道,是人类的木匠和鳞族的雕匠一起刻的,人类的凿子刻不出鳞族的水纹,鳞族的尾尖描不出人类的云纹,合在一起才好看,对吧?”他又指向被网住的幼崽们,“小银他们,身上流着鳞族的血,却喜欢玩人类的跳房子,你们要怎么算?”
瘦高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雾渐渐散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石桥上,那些刻痕里的水汽蒸发,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印记,倒像是共生纹在笑。
敖烈走过来,递给阿九块鲛绡——是刚才从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上面绣着焚书楼的标记,却被人用针密密麻麻绣上了共生纹,针脚歪歪扭扭,像是个孩子绣的。“是他们窝里的孩子绣的,”敖烈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看来不是所有人都信那套‘纯血’的鬼话。”
阿九摸着鲛绡上的针脚,忽然想起清风先生说过的话:“仇恨像雾,看着浓,太阳一出来就散了;可念想不一样,刻在石头上,浸在日子里,比什么都结实。”
换物集最终还是开了起来,鳞族商贩们挑着竹筐重新上了桥,人类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跟在后面,刚才被烧坏的地方,很快被新的刻痕盖住——林墨刻了朵莲花,旁边立刻有鳞族幼崽用尾尖戳了个莲蓬,惹得众人笑个不停。
水婆婆被银珠娘扶到药圃休息,她的尾鳍上敷着草药,却还是笑着看幼崽们交换东西:“我就说嘛,这石桥结实着呢,烧不断。”
阿九靠在石桥的栏杆上,看着对岸鳞族的水纹灯笼和人类的纸灯笼渐渐连成片,雾气彻底散了,露出湛蓝的天。敖烈走过来,递给她个刚摘的玉兰花瓣,上面还沾着露水。
“明年换物集,”阿九接住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咱们在桥中间刻个大的共生纹吧,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刻在旁边。”
敖烈点头,指尖碰了碰他手腕上的银镯,两只镯子轻轻相撞,声音清脆,像石桥下哗哗的流水声。
远处,清风先生正带着徒弟们在祠堂修补被烟火熏黑的石碑,阳光照在石碑上的共生纹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像极了那些刻在石桥上的日子,平凡,却又带着韧劲,在岁月里慢慢生长,无有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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