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的第一场雨下得缠绵，细密的雨丝裹着暖意，把共生院的青石板洗得发亮。窗台上的南瓜藤己经顺着竹竿爬了半米高，卷须勾着窗棂，叶片上滚动的雨珠像缀满了碎钻。林墨正用小喷壶给藤叶喷水，忽然瞥见院门口站着个陌生的身影，不由停下了动作。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手里拎着个藤编篮子，篮子里盖着块素色棉布，看不清装了什么。他站在雨帘里，身形清瘦，眉眼间带着点拘谨，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站在这里。阿九刚从祠堂整理完旧卷宗出来，见林墨盯着门口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意外。
“请问……这里是共生院吗？”蓝衫人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雨景，“我是从邻镇来的，听说这里……能收留暂时没地方去的人？”
阿九走上前，注意到他长衫的袖口磨破了边，鞋子上沾着泥点，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先进来避雨吧，有话慢慢说。”他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林墨赶紧去厨房拿了块干布，递过去时才发现对方的手腕上缠着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您受伤了？”林墨的声音带着关切，蓝衫人接过干布，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颊的雨水：“小伤，路上不小心被树枝刮到的。”他顿了顿，掀开篮子上的棉布，里面是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草药，“这些是我自己采的，据说对风寒有效，算是……一点见面礼。”
阿九认出其中几味是治疗外伤的良药，看来对方并非空手而来。“敖烈，麻烦你去取些伤药来。”他招呼着正在劈柴的敖烈，又对蓝衫人说，“我叫阿九，这位是林墨，我们这里确实能收留客人，只是不知您怎么称呼？”
“在下苏砚，”蓝衫人微微欠身，眼神落在院角新栽的桃树上，树干上的红绸带在雨中轻轻飘荡，“我听闻共生院不分种族，不论出身，都能在这里安稳度日……所以才冒昧前来。”
林墨端来热茶，插话说：“苏先生是遇到难处了吗？我们院虽不富裕，但多双碗筷还是有的。”苏砚接过茶杯，指尖微颤，像是被热茶烫到，又像是另有隐情，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原是邻镇药铺的坐堂先生，因诊治过几位混血孩童，被镇上的保守派排挤，说我‘助纣为虐’，铺子被砸了，实在没地方去了。”
阿九这才明白他袖口的伤恐怕不简单，多半是被那些人打的。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苏砚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弯下腰，脸色苍白得吓人。林墨赶紧扶住他，敖烈也拿着伤药赶过来，见状皱眉道：“这哪是树枝刮的伤？这分明是被人打的！”
苏砚缓过气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只要能有个地方落脚就好。”他看向阿九，眼神里带着恳求，“我可以帮忙打理药圃，也能给大家看诊，绝不会白吃闲饭的。”
雨还在下，桃树上的红绸带被打湿了，却依旧牢牢系在枝桠上。阿九看着苏砚手腕上渗血的纱布，又看了看院角正在抽新芽的桃树，忽然想起清风先生说过的话：“真正的安稳，不是堵住风雨，而是让风雨里的人有处可躲。”
“苏先生留下吧，”阿九的声音很稳，“药圃正好缺个懂行的人，您的草药我们收下了，就当是预支的工钱。”林墨立刻接话：“我去收拾西厢房，那里暖和，适合养伤！”说着就往外跑，雨鞋踩在水洼里溅起了小水花。
苏砚望着林墨的背影，又看向阿九，眼眶微微发红：“多谢……多谢阿九先生。”他低头抿了口热茶，茶水的雾气模糊了眼底的光，“我原以为，这世间早己容不下我们这些‘异类’了。”
“这里没有异类。”阿九拿起敖烈递来的伤药，示意苏砚伸出手，“只有需要互相搭把手的人。”他轻轻解开纱布，伤口比想象中深，边缘还沾着草药渣，显然是自己简单处理过的。敖烈在旁边看得咋舌：“这些人下手也太狠了！”
苏砚忍着疼，声音却轻快了些：“现在不疼了。”他看着阿九仔细给自己上药，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忽然笑了，“难怪他们说，共生院的春天，比别处来得早。”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桃树枝头的新芽在雨雾里泛着嫩绿色，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林墨从西厢房跑回来，手里拿着套干净的布衣：“苏先生，衣服换一下吧，湿衣服穿着难受！”
苏砚接过衣服，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忽然轻声说了句：“谢谢你们。”这三个字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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