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露水还没被太阳晒透，苏砚己经蹲在药圃边忙活了。他戴着副旧木框眼镜，镜片上沾着点水汽，正小心翼翼地给曼陀罗松根——这株植物经过一夜休整，叶片舒展了不少，边缘的焦痕淡了些，像是在回应他的耐心。
“苏先生，要不要帮忙？”林墨端着个木盆从灶房出来，里面盛着刚煮好的米汤，热气裹着米香漫过来，“我熬了点米汤，加了点山药，您尝尝？”
苏砚首起身，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的雾，接过木盆时指尖碰了下盆沿，烫得缩了缩手。“谢了，”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里还沾着点泥土，“你这手艺快赶上镇上的张婶了，她以前总说，米汤得小火慢慢熬，米心才会烂得透。”
林墨挠挠头，蹲在他旁边看药圃：“张婶？是不是总穿蓝布围裙，卖的糖糕特别甜的那个？”
“就是她，”苏砚舀了勺米汤，眉眼柔和下来，“那年她儿子生了场怪病，身上长红疹，痒得整夜哭，镇上的大夫都说是‘混血秽气’，不肯治。我去看的时候，孩子后背都抓烂了，张婶抱着他在灶台边哭，锅里还炖着给孩子熬的米汤，说‘哪怕能多喝一口也是好的’。”
阿九背着柴捆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把柴往墙角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后来呢？你给治好了？”
“哪那么容易，”苏砚叹了口气，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草药的样子，“那是异种过敏，混了狐族和人族的血，皮肤对阳光特别敏感。我用马齿苋和薄荷捣成泥给他敷，白天让张婶用竹筐背着他在树荫里走，晚上就涂药膏，折腾了小半年才好。”他顿了顿，舀着米汤的勺子停在半空，“后来张婶每次做糖糕，都要给我送一大盘，说我救了她半条命。”
林墨听得入神，忽然指着药圃角落里的几株马齿苋：“是不是就是这个？长得跟野草似的，没想到这么有用。”
“别小看野草，”苏砚放下木盆，掐了片马齿苋的叶子，“有些看着不起眼的东西，藏着大用处。就像这院子里的土，看着是普通黄土，混了咱们去年烧的草木灰，肥力才够这些草药扎根。”
阿九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的泥土，泥土里还混着些细碎的炭渣——那是去年冬天烧火盆时特意留的，当时苏砚说“草木灰是好东西，埋在土里能壮根”，他还笑对方讲究。现在看来，那些被他随手扔在墙角的炭渣，早就被苏砚一点点拌进了药圃的土里。
“对了，”林墨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敖烈说，镇东头的李叔家孙子也不对劲，说是一到夜里就发烧，白天又好好的，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苏砚眼睛亮了亮：“有这回事？得去看看。异种混血的孩子，症状都怪得很，说不定是夜惊症，跟月光有关。”他起身要收拾药箱，却被阿九按住肩膀。
“别急，”阿九指了指天边，“太阳快出来了，你不是说这种情况怕强光吗？等傍晚再去。”他转身往灶房走，“我去把昨天晒的草药翻一遍，你先把米汤喝完，别凉了。”
苏砚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药圃里沾着露水的草药，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晨光都带着股暖意。以前在镇上单独开医馆时，他总觉得日子像碗凉透的米汤，寡淡又孤单，如今身边有说有笑，连说过的话都能被人记在心上，倒像是熬了整夜的米汤，慢慢熬出了米油，稠得能挂住勺。
林墨正蹲在药圃边给紫苏浇水，忽然“哎呀”一声：“苏先生，这株紫苏怎么蔫了？是不是水浇多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蚀月引鳞途苏砚走过去一看，紫苏的叶子卷成了小筒，根须处的土有点发黑。他拨开泥土闻了闻，眉头皱了皱：“不是水多了，是旁边的曼陀罗太霸道，把养分抢了。”他找了把小铲子，小心地把紫苏挪到另一边，“植物也跟人一样，合不来的就得离远点，硬凑在一起，总有一个要受委屈。”
林墨看着他移栽紫苏的动作，忽然笑道：“就像我跟阿九，他总爱抢我烤的红薯，可要是真分开了，我又觉得少点什么。”
“那是你们俩脾气对路，”苏砚拍了拍手上的土，“就像这曼陀罗和金银花，看着都带点毒，种在一起却能互相中和，熬出来的药还能治蛇咬伤。万物都有合不合得来的道理，强求不得，也急不来。”
说话间，敖烈带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走进来，那是李叔家的孙子，裹着件厚棉袄，小脸通红，眼神怯生生的。“苏先生，这孩子一到后半夜就哭，说浑身烫得像火烧，您给看看？”敖烈的声音带着点急。
苏砚赶紧让小姑娘坐在石凳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翻看她的眼皮，指尖在她手腕上搭了会儿脉，忽然笑了：“别怕，不是大病。阿九，去灶房把我晒的青蒿拿来，林墨，烧壶开水。”
他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碾子，边碾着草药边说：“这是‘月烧症’，混血里的兔族血脉遇着月光就发烫，白天见了太阳反而没事。用青蒿煮水擦身子，再喝半杯薄荷茶，今晚就能睡安稳。”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碾药，忽然小声说：“爷爷说，镇上的大夫叫我‘怪胎’……”
苏砚手上的碾子顿了顿，抬头冲她笑了笑：“那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本事’。你看这药圃里的草，有的能开花，有的能治病，有的就爱往阴处钻，可少了哪一样，这圃子都不完整。你啊，就是那朵只在夜里发光的花，有自己的时辰，多好。”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亮，伸手轻轻碰了碰旁边的马齿苋：“真的吗？”
“当然，”林墨把刚烧好的开水递过来，插嘴道，“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跑不快，比不过阿九，后来苏先生说，我灵活啊，爬树比谁都快！”
阿九正好拿着青蒿进来，闻言哼了一声：“那是我让着你。”嘴上这么说，却把青蒿递得稳稳的，生怕烫着苏砚。
阳光越升越高，照在药圃里，把每片叶子上的露水都映成了碎钻。苏砚把碾好的药粉包起来，递给小姑娘：“回去让你爷爷按我说的做，要是还不舒服，随时来院里找我。”他顿了顿，又加了句，“别听旁人乱讲，你身上的光，他们没福气看呢。”
小姑娘攥着药包，蹦蹦跳跳地跟着敖烈走了，临走前还回头冲药圃挥了挥手。林墨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苏先生，您以前是不是也总跟那些混血孩子说这些话？”
苏砚收拾着药箱，声音轻得像被风拂过：“不说这些，他们怎么撑过那些难熬的日子呢？就像这药圃里的草，要是没人浇水施肥，早就枯了。”他看向阿九和林墨，眼里带着笑意，“不过现在好了，有你们帮着浇水，我这圃子啊，怕是要长出一片好光景了。”
阿九没说话，只是默默拿起锄头，往马齿苋的土里又埋了把草木灰——他记得苏砚说过，这草喜肥，得多喂点“营养”。林墨则蹲在曼陀罗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周围的土扒松些，嘴里念叨着：“你可别再欺负紫苏了，不然我把你移到墙角去。”
晨光穿过桃树的枝桠，在药圃里投下斑驳的影，混着草药的清香和米汤的余温，像一床暖融融的被子，盖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些曾经藏在心里的孤单和委屈，好像都在这圃子的烟火气里，慢慢化成了滋养根须的养分，让新的日子，长得越来越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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