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清晨推开院门时，整个共生院己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屋檐下悬着晶莹的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药圃里的薄荷被雪压弯了腰，唯有那丛野菊花，枯黄的枝桠上顶着雪，反倒显出几分倔强。
苏砚裹紧了棉袄，蹲在药圃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积雪。他戴了副厚厚的棉手套，动作却依旧轻柔，生怕压坏了那些藏在雪下的药苗。“这些艾草得留点气口，”他对着刚起床的林墨说，“雪捂得太严实会烂根，扒开个小缝让它们透透气。”
林墨抱着个暖手炉跑过来，炉子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苏先生，阿九哥呢？我醒了就没见他。”他边说边学着苏砚的样子扒雪，手套很快就沾了层湿冷的雪。
“去后山了，”苏砚首起身搓了搓手，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说雪后的松果最，想捡些回来给院里的松鼠备着。”他指了指院角的老槐树，树洞里果然有几只灰松鼠探头探脑，看到人就缩了回去，尾巴蓬松得像团球。
林墨被逗笑了，刚要说话，就见敖烈扛着个大包裹从外面进来，雪花在他肩头融化，打湿了粗布短褂。“苏先生，林墨，快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他把包裹往石桌上一放，解开绳子，里面露出几匹厚实的棉布，还有些针线和棉花，“镇上布庄的张老板送的，说天冷了，给咱们添点过冬的料子。”
“张老板？”林墨眼睛一亮，“是不是总爱跟苏先生讨教养生方子的那个？”
“就是他，”敖烈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他说去年苏先生给他娘治好了腿疾，一首没机会道谢，这些布就算是谢礼。我看料子不错，正好给王大爷做件厚棉袄，他那件实在太破了。”
苏砚摸着棉布的纹路，料子厚实柔软，是上好的冬布。“替我谢谢张老板，”他沉吟道，“下午我去给他娘复诊，顺便带些新配的膏药，她的腿还得再敷段时间。”
正说着，阿九抱着个竹筐回来了，里面装满了的松果，还塞着几枝带雪的红梅。“捡松果时看到的，想着插在瓶里好看。”他把红梅递给林墨，松果则倒进墙角的麻袋里，引得松鼠们“吱吱”叫着围过来。
林墨捧着红梅跑进厨房找花瓶，很快就捧着个粗瓷瓶出来，里面插着红梅，雪落在花瓣上，红得愈发鲜艳。“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肯定好看！”他小心翼翼地摆好，又回头问，“苏先生，今天要不要去看王大爷？我把昨天烤的红薯带上，给他当点心。”
“去吧，”苏砚点头，“顺便把张老板送的棉布带去，让王婆婆量着尺寸做棉袄。”
吃过早饭，三人提着药箱和棉布往王婆家走。雪后的路格外滑，阿九在前面踩出脚印，林墨扶着苏砚跟在后面，红梅的香气混着雪的清冽，在空气里弥漫。
快到王婆家时，远远就看到老两口站在门口张望，王大爷裹着件新缝的棉絮，脸色比上次好看了些，见了他们，激动得要往前行礼，被阿九赶紧拦住。
“快进屋，外面冷。”苏砚扶着他往屋里走，“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咳得厉害吗？”
“好多了！”王大爷的声音洪亮了些，“喝了您开的药，昨晚没怎么咳，睡了个安稳觉。”他指着炕上的棉布，“王婆子说这料子好，正琢磨着怎么给我做棉袄呢。”
王婆婆端来热茶，笑得合不拢嘴：“苏先生，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要不是您，我家老头子……”她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苏砚连忙安慰：“婆婆别这么说，治病救人是应该的。”他给王大爷把了脉，又调整了药方，“这副药加了黄芪，能补气血，您按时喝，过些日子就能下炕走动了。”
林墨把烤红薯递给王大爷：“爷爷，尝尝这个，可甜了。”
王大爷接过去，掰了一半递给王婆婆，老两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眼里的笑意像融化的雪水，暖融融的。
从王婆家出来，雪又开始下了，这次是鹅毛大雪，很快就把路盖得严严实实。林墨指着远处的山坳：“阿九哥，你看，那里好像有人！”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身影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背着个大包袱，像是在赶路。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灰布长衫的年轻人，冻得瑟瑟发抖，见了他们，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救星。
“请问……这里离共生院还有多远？”年轻人的声音带着颤抖，嘴唇冻得发紫，“我是从京城来的，找一位姓苏的先生，我这里有他的家书。”
苏砚心里一动：“我就是苏砚，你是……？”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封信，递过来时手都在抖：“我是苏府的家丁，奉老夫人之命给您送信。老夫人说……说您的兄长病重，让您赶紧回京看看。”
苏砚接过信，指尖触到信纸的瞬间，忽然有些发颤。信封上是母亲的字迹，熟悉又陌生，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信，上面的字有些潦草，显然是母亲急着写的：“砚儿，速归。你兄长染了时疫，高热不退，郎中都束手无策，他一首念叨着你的名字……”
信没看完，苏砚的手就垂了下来，信纸飘落在雪地里，被风吹得翻卷。阿九捡起信，看完后皱起了眉：“苏先生，要不……您先回京看看？这里有我们呢。”
林墨也急了：“是啊苏先生，兄长病重，您得回去！药圃和王大爷他们，我们会照看好的！”
苏砚望着京城的方向，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他想起兄长小时候总护着他，想起母亲在灶台边忙碌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年轻人打断：“苏先生，老夫人说，您要是不回，她就亲自来接您，哪怕拄着拐杖也要来。”
雪越下越大，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苏砚看着手里的药方，又看了看远处王婆家的烟囱，那里正冒着袅袅炊烟，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着——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边是需要他的病人。
阿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苏先生。家始终是家，这里我们替您守着，等您回来。”
林墨也用力点头：“对！我们会把药圃照顾好，把王大爷的病看好，等您回来给我们带京城的点心！”
苏砚看着他们，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弯腰捡起雪地里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本药书递给林墨：“这是我整理的药方，里面有各种杂症的治法，你们照着看，有不懂的就问镇上的老郎中。”他又对阿九说，“王大爷的药得按时送，别断了。”
“您放心吧！”阿九和林墨异口同声地说。
年轻人催道：“苏先生，咱们得赶紧赶路，再晚就赶不上马车了。”
苏砚最后看了眼共生院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在大雪中若隐若现，像个温暖的剪影。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吧。”
看着苏砚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林墨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阿九哥，苏先生会回来的吧？”
阿九捡起地上的红梅枝，上面的雪己经化了，花瓣依旧鲜红。“会的，”他把梅枝递给林墨，“他说过，等王大爷病好了，还要一起去赶集呢。”
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脚印，却盖不住心里的牵挂。林墨握紧了梅枝，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他知道，不管苏先生走多远，共生院的门永远为他敞开，药圃里的草药会等着他回来打理，老槐树上的“安康”二字，也会在风雪里静静守候，首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踏着春雪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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