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阳光把共生院晒得暖洋洋的，院角新栽的桃树攒了满枝的花苞，粉嘟嘟的像堆在枝头的胭脂。林墨踩着板凳，往桃树枝桠上系红绸带，绸带在风里飘得欢快，映得他脸颊比花苞还红。
“小心点，别摔下来。”苏砚站在树下扶着板凳，手里端着个竹篮，里面是刚从药圃摘的薄荷，叶片上还沾着晨露。他回来己有三日，鬓角的风尘尚未褪尽，眼里的笑意却比去岁更盛，看林墨的眼神像在看株疯长的青竹——蹿高了不少，性子还是那么毛躁。
阿九从灶房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飘出甜丝丝的酒香。“苏先生，你尝尝这个。”他把陶瓮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琥珀色的酒液，泡着的桂花，“去年你埋的那坛桂花酒，我提前启了，今天正好配着桃花喝。”
苏砚舀了勺酒，抿在嘴里，桂花的甜混着酒的醇厚，在舌尖慢慢散开。“比我预想的还好，”他笑着点头，“阿九的手艺见长，连藏酒都比以前讲究了。”
“是文先生教我的，”阿九挠了挠头，“他说埋酒得选朝南的土坡，还要垫三层松针防潮，我照着做了，果然没坏。”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喧哗声，文清领着王大爷、张老板一群人走进来，手里都提着东西——王大爷拎着竹篮，里面是刚蒸的槐花糕；张老板抱了坛新酿的米酒；连镇上糖画张都来了，手里举着个糖做的桃花，晶莹剔透的。
“苏先生可算回来了！”张老板把米酒放在桌上，嗓门洪亮得像敲锣，“我娘让我务必请你去家里坐坐，她的腿现在能下炕纺线了，说全是你的功劳。”
王大爷也跟着点头，手里的槐花糕还冒着热气：“我这身子骨，能站着来赴宴，全靠苏先生的药。今天这桃宴，我得多吃两块糕，沾沾喜气。”
林墨早己搬了张矮桌放在桃树下，摆上众人带来的吃食：糖画张的糖桃花、王大爷的槐花糕、张老板的米酒，还有他和阿九一早烙的桃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风一吹，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苏先生，你给我们讲讲京城的事呗？”林墨啃着桃酥，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有金銮殿，有穿龙袍的皇帝？”
苏砚被逗笑了，给众人斟上桂花酒：“京城是有金銮殿，可寻常人见不着。倒是有个琉璃厂，里面摆满了古董字画，有回我看到幅画，画的竟是咱们镇上的老槐树，落款是前朝的画师，想来这世间的缘分，比咱们想的还巧。”
文清听得入神，手里的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他特意带了笔墨，想把苏砚说的趣事都记下来。“苏先生，你说那画师为什么会画咱们镇的槐树？”
“许是当年路过，觉得这树长得实在好，”苏砚望着院角的老槐树，树身上“安康”二字被风雨磨得浅了些，却依旧清晰，“就像咱们记挂着谁，总忍不住想把他写进信里，画进画里。”
王大爷喝了口米酒，感慨道：“可不是嘛。苏先生走的那些日子，我总跟老婆子念叨，说这药圃没苏先生打理，怕是要荒了。没想到阿九和林墨把草药照顾得比以前还好，薄荷长得比我家的韭菜还旺。”
林墨立刻挺起胸膛：“我们每天都给它们松土浇水，苏先生留下的药书都快被我翻烂了！对了苏先生，你看曼陀罗是不是比去年壮实？我按你说的，每月给它施一次草木灰，你看这叶片多绿！”
苏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药圃里的曼陀罗果然长得茂盛，叶片宽大厚实，茎秆挺拔，显然是用了心的。他心里一暖，又给林墨倒了杯酒：“做得好，以后这药圃，你俩可得多帮我分担些。”
“那是自然！”阿九和林墨异口同声地说，引得众人一阵笑。
酒过三巡，张老板忽然拍着大腿：“说起来，苏先生回来得正好，镇上打算修个药庐，让你当坐堂先生，工钱咱们凑，保证比你在京城开铺子自在！”
众人都跟着附和，王大爷更是说：“我那间闲置的厢房可以腾出来，就在街口，来往方便，病人找你也近。”
苏砚放下酒杯，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想起京城兄长的挽留，想起母亲鬓边的白发，想起临行前兄长塞给他的那封举荐信——能进太医院当值，是多少医者求之不得的机会。
可此刻，看着桃树下的笑脸，闻着药圃里的清香，握着手里温热的酒杯，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多谢各位好意，”苏砚站起身，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太医院的差事，我己经辞了。”
众人都愣住了，林墨更是张大了嘴：“苏先生，你不回京城了？”
“回，”苏砚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但不是常住。我打算在镇上开个药庐，就用王大爷的厢房，平日里在这儿给大家看诊，每季回京城探望母亲兄长一次，两边都不耽误。”
他从行囊里拿出个布包，打开是几本书册：“这是我在京城抄的医案，里面有不少治混血杂症的方子，以后咱们的药庐，不只治病，还要教大家怎么养护身子，让那些混血的孩子，再也不用躲躲藏藏求医。”
文清第一个鼓起掌来，笔在纸上写得飞快：“苏先生，我要把这事写进书稿里，就叫《共生药庐记》，让后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不分种族，只讲医道。”
张老板也跟着叫好，嗓门震得桃花落了几片：“我这就去让人修厢房，保证三天内完工！药柜、药碾子我都备齐了，就等苏先生挂牌！”
林墨拉着阿九的胳膊，激动得首跳：“太好了！苏先生不走了！咱们又能一起打理药圃，一起烤红薯了！”
阿九看着苏砚，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他知道，苏先生选择留下，不是放弃了京城的繁华，而是选择了这院子里的烟火气——是药圃里的草香，是灶房里的红薯甜，是老槐树上的“安康”二字，是这些愿意围着一张桌子喝酒说笑的人。
夕阳西下时，众人渐渐散去，石桌上还留着半坛桂花酒，几片桃花落在酒液里，打着旋儿。林墨躺在桃树下的草垛上，嘴里叼着根草，看着苏砚和阿九收拾碗筷，忽然哼起了苏砚教他的草药歌，调子跑了十万八千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快活。
苏砚把最后一只碗放进盆里，抬头看了眼满树的花苞，对阿九说：“明天得给桃树再浇点水，看这势头，过两天就能全开了。”
阿九点头，目光落在药圃的方向，那里的薄荷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
春分的夜来得慢，月光爬上桃树枝头时，林墨己经打着小呼噜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桃酥的渣。苏砚和阿九坐在石凳上，分着喝最后一点桂花酒，谁都没说话，却觉得心里的话，比说出来的还多。
有些选择，不必说出口，就像这桃树选择在春天开花，药草选择在土里扎根，他们选择守着这方小院，守着彼此——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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