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天刚亮就飘起了濛濛细雨,像老天爷特意为新栽的药草浇了场透墒水。药圃里的薄荷己经长到半尺高,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雨珠,绿得能掐出水来。苏砚蹲在圃边,手里拿着把小薅锄,正小心翼翼地剔除杂草,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草叶下的虫蚁。
“苏先生,药柜都摆好了!”林墨的声音从街口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穿透雨幕撞进院来。他披着件蓑衣,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沾着泥,手里却捧着块红绸布,显然是刚从药庐回来。
苏砚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雨丝落在他的发梢,凝成细小的水珠。“都摆对了?”他笑着问,“我叮嘱过的,清热解毒的药要放在左手第一排,方便急病取用。”
“放心吧,”林墨蹦到他面前,把红绸布往石桌上一铺,上面绣着三个苍劲的字——“共生庐”,是文清特意请镇上老秀才写的,笔锋里透着股温和的韧劲儿,“阿九哥盯着摆的,连你常用的那套银针都按顺序插在银盒里了,一根没乱。”
正说着,阿九扛着块门板从外面进来,门板上刷着新漆,还带着松节油的味道。“药庐的招牌挂好了,”他把门板靠在廊下,雨水顺着板沿往下滴,“张老板说这漆是防潮的,淋点雨不碍事。”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街口的方向,“王大爷带着几个后生在扫门前的路,说开业第一天得干干净净的。”
苏砚心里一暖,望着雨幕中隐约传来的扫帚声,忽然觉得这药庐不止是间医馆,更像个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念想。他从药箱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把这个挂在药庐门口,”他递给林墨,“老辈人说艾草能驱邪,图个吉利。”
林墨接过艾草,像捧着什么宝贝,披着蓑衣就往街口跑,雨鞋踩在水洼里溅起一串水花。阿九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对苏砚说:“文清来了,带着他新写的书稿,说要给药庐题副对联。”
文清果然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卷宣纸,青色的长衫被雨打湿了大半,却依旧把书稿护得严严实实。“苏先生,”他把宣纸展开,上面是他自己写的对联,“上联是‘草木有心皆入药’,下联是‘医患无别共春风’,您看合用吗?”
苏砚看着那娟秀的字迹,心里像被雨水浸过的泥土,又软又暖。“好,”他点头,“就挂这个,比什么名家手笔都好。”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淡淡的光。药庐门口己经聚了不少人,王大爷带着后生们扫干净了门前的石板路,张老板搬来两张长凳放在门口,说是给候诊的人坐;连糖画张都来了,手里举着个糖做的葫芦,说要送给第一个来看病的孩子。
苏砚换上那件半旧的蓝布长衫,领口浆得笔挺,是王婆婆连夜熨烫的。他走到药庐门口,看着那块“共生庐”的招牌在雨雾里轻轻晃动,忽然想起离开京城前,兄长不解地问他:“放着太医院的前程不要,非要回那个小地方开个破药庐,值得吗?”
当时他没回答,此刻看着众人眼里的期待,忽然就有了答案。
“吉时到了!”王大爷嗓门洪亮,手里捧着串鞭炮,虽然被雨打湿了点,却依旧噼里啪啦响得热闹。鞭炮声里,苏砚揭开了药庐的门帘,里面的药柜整齐地排列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各种草药的香气——薄荷的凉、当归的温、陈皮的醇,混在一起,竟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发着烧,小脸通红,妇人急得眼圈都红了。“苏先生,您快看看我家娃,”她把孩子递过来,声音带着哭腔,“烧了两天了,镇上的大夫说是‘混血邪火’,不肯治……”
苏砚接过孩子,指尖搭在他的腕脉上,又翻看了眼睑,眉头渐渐舒展:“是外感风寒,不是什么邪火。”他转身从药柜里抓了几味药,“麻黄三钱,桂枝两钱,杏仁五钱……阿九,帮我煎药,用急火,一刻钟就能好。”
妇人愣住了,看着苏砚熟练地抓药、称重,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谢谢您……谢谢您不嫌弃我们……”
“快起来,”苏砚赶紧扶起她,“治病救人是本分,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他指了指旁边的长凳,“坐下歇歇,药很快就好。”
林墨端来杯热水递给妇人,小声说:“我以前也总生病,苏先生从来没说过我什么。”他指了指墙上的对联,“你看,这里的大夫和病人是一样的,都盼着病能好。”
妇人看着那对联,又看了看忙前忙后的苏砚和阿九,眼泪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暖的。
药煎好时,雨己经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药庐的窗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孩子喝了药,很快就退了烧,抱着妇人的脖子咯咯地笑。妇人要付钱,苏砚却摆摆手:“开业第一天,这药算我送的。以后来瞧病,要是手头紧,拿点粮食、蔬菜来抵就行,不用客气。”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门口的人却越来越多,有来看病的,有来道贺的,还有像文清这样,搬个小凳坐在门口,想把这热闹劲儿写进书稿里的。
苏砚忙着问诊、抓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却始终带着笑。阿九在灶房煎药,药香顺着窗户飘出去,和门口的花香混在一起,成了谷雨这天最特别的味道。林墨则在药柜前帮忙,虽然偶尔会拿错药,却学得认真,苏砚说一句,他就记在心里,像海绵吸水似的。
傍晚收工时,夕阳把药庐的影子拉得很长。苏砚坐在门槛上,看着药柜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药包,忽然觉得这一天比在京城看诊一个月都踏实。阿九递过来一碗热汤,里面放了当归和红枣,是特意给他补身子的。
“累坏了吧?”阿九的声音带着点心疼,“今天看了二十多个病人,比你以前在院里忙多了。”
苏砚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散开:“不累,心里敞亮。”他看向林墨,少年趴在药柜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本药书,“这小子今天没少帮忙,明天得奖励他块糖画。”
阿九笑了,目光落在门口那丛艾草上,夕阳的金辉洒在上面,艾草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文清说明天要把今天的事写进《共生药庐记》,”他说,“他还说,这药庐不止是治病的地方,更是咱们镇上的一个念想,像老槐树一样,能长长久久地立着。”
苏砚望着天边的晚霞,觉得文清说得对。这药庐就像药圃里的草,只要有人浇水、施肥,有人记挂着,就能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长出叶,开出花,年复一年,把这“共生”的暖意,传到更远的地方去。
林墨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大概是在说梦话,内容却隐约能听清——“苏先生,薄荷又长高了……”
苏砚和阿九对视一眼,都笑了。谷雨的风带着药香,轻轻拂过药庐的窗棂,像是在应和这个寻常又珍贵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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