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之后，石室内的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烬炎恢复了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纯粹的冰封，而是夹杂着某种未被言明的审视。
他依旧在火毒躁动时要求苏清寒疏导，过程依旧痛苦，但他不再完全封闭自我。
偶尔，在寒气与业火激烈冲撞、两人都濒临极限的瞬间，苏清寒能捕捉到他血瞳中一闪而逝的别样情绪。
不是暴戾，而是一种深切的疲惫，甚至是一丝……依赖。
这发现让她心惊，也更让她确信，这条险路或许真的走得通。
这天，烬炎的状态明显不对。
并非火毒发作的狂暴，而是一种死寂般的低沉。
他盘坐在石床上，周身气息晦暗，眉心那道赤纹颜色深得发黑，如同凝结的血痂。
连石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那是一种热量被极度内敛、即将爆发前的不祥征兆。
“今天不必疏导。”
当苏清寒如常上前时，烬炎闭着眼，声音沙哑地阻止了她。
苏清寒脚步一顿。
这很不寻常。
以往越是难受，他索取寒气越频繁，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
“闭嘴。”
烬炎打断她，语气带着罕见的烦躁，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抗拒。
他似乎在害怕什么。
害怕疏导？还是害怕疏导时，那些不受控制涌现的业力幻象？
苏清寒退回角落，没有坚持，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
她看到他的手指深深抠进石床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看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看到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像是在吞咽极致的痛苦。
他在用自己的意志，与体内的恶魔进行一场无声的、残酷的角力。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
时间一点点流逝。
烬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皮肤下仿佛有赤红色的流火在窜动。
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溢出压抑的闷哼。
周身的死寂正在被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毁灭气息取代。
不能再等下去了。
苏清寒站起身，再次走向他。
这一次，她没有询问，也没有凝聚寒气，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的、青筋暴起的手背。
掌心下的肌肤，滚烫得吓人，并且在剧烈地颤抖。
烬炎猛地睁开眼！
血瞳之中一片混乱的赤红，几乎看不到理智的存在，只有纯粹的痛苦和毁灭欲。
“滚开！”
他低吼着想甩开她，力道之大，足以碎金断玉。
但苏清寒没有松手。
她调动起体内最温和的一缕寒气，不是强行镇压，而是如同潺潺溪流，透过皮肤接触，缓缓渡入。
这不是疏导，更像是一种……安抚。
如同安抚一头濒临崩溃的困兽。
“看着我，烬炎。”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试图穿透那层业火构筑的屏障。
“看着我，我是苏清寒。”
烬炎的身体剧烈一震，血瞳中的混乱似乎停滞了一瞬。
苏清寒的名字，像是一颗投入沸水的冰珠，激起细微的涟漪。
“业火是假的，痛苦是真的，但我在。”
她继续说着，声音平稳，目光清澈地迎上那双疯狂的眼眸。
“别被它拉下去，看着我。”
掌心下的寒气依旧在缓慢流淌，极其微弱，却坚定不移。
它没有去冲击业火的核心，只是环绕在那狂暴力量的边缘，如同在风暴外围撑起一把脆弱的伞。
提供一个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锚点”。
烬炎死死地盯着她，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他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冲撞，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包括这只胆敢触碰他的手。
但那只手上传来的微凉触感，和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扭曲的面容，又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拉扯。
像是在无尽的坠落中，突然出现的一根蛛丝。
明知脆弱不堪，却本能地想要抓住。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却不是攻击苏清寒，而是狠狠砸向自己的额头！
苏清寒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另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手腕！
刹那间，更多的业火气息顺着接触点反噬而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苏清寒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点燃。
但她咬紧牙关，没有退缩，双手依旧死死抓着他的手背和手腕。
寒气与业火以最首接的方式在她体内交锋。
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几乎能闻到自身经脉被灼烧的焦糊味。
“放手……”
烬炎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丝哀求，更多的是失控的暴戾。
“不放。”
苏清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她的眼神依旧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烬炎，看着我！”
“回来！”
或许是她的坚持起了作用，或许是那缕微弱的寒气终于触及了某个平衡点。
烬炎周身狂暴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凝滞。
然后，如同退潮般，开始缓缓收敛。
他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理智重新占据了主导。
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清寒。
看着她苍白的脸，嘴角刺目的血迹，和那双因痛苦而、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也看着自己被她紧紧抓住的、伤痕累累的手。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许久，烬炎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复杂难明，落在苏清寒被业火余波灼伤、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里一片通红，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
“值得吗？”
他哑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苏清寒虚弱地靠在石床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疲惫却真实的浅笑。
“你说过……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还是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由。
但这一次，听起来却有了不同的意味。
烬炎沉默地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柔和的金色光晕，轻轻拂过她手上被灼伤的地方。
温暖的力量渗透进去，修复着损伤，带来细微的痒意。
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
苏清寒没有动，任由他动作。
她能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高墙，在这一刻，又崩塌了一角。
露出后面，更加真实，也更加脆弱的的内里。
心火灼灼，业障重重。
但似乎，也不再是绝对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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