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一旦转变，看事情的角度便截然不同。
姜凉雾不再整日困坐愁城，她开始留意府外送来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兄长负责的漕运新策推行进展。
当听闻兄长在推行中遇到地方旧吏的些许阻力时，她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信中并未提及任何朝政，只以妹妹的身份，宽慰兄长不必焦躁，并隐约点出，陛下既将此重任交托，必是信他之能，些许阻碍，亦是磨砺。
她相信以兄长的聪慧，能明白其中深意——稳住心神，陛下在看着他。
信送出去后，她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心中竟生出几分奇异的平静。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试着，在这漩涡中，寻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几日后，姜清岚那边传来消息，阻力果然小了许多，差事办得越发顺遂。他特意回府一趟，虽未明言，但看着妹妹的眼神，感激与了然更甚。
这日，姜凉雾正对着那匹软烟罗料子出神，思量着做何种样式更妥帖，宫中内侍再次到来。
这次带来的不是物品，而是一句口信。
“陛下说，御花园的荷花开得正好，若姜小姐得闲，可入宫陪太后娘娘一同赏玩。”
口信传达得客气，甚至带上了太后的名义，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姜凉雾静静听完，心中己无太多波澜，只沉吟片刻，便温声应道：“请回禀陛下，民女明日便入宫向太后娘娘请安。”
内侍似乎有些意外她应得如此爽快，愣了一下，才忙不迭躬身退下。
丫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
姜凉雾转头，对她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无妨，只是陪太后赏花而己。”
既是他的“哄”，那她便接着。
她也想看看，他这盘棋，下一步要如何走。而自己，又能否在其中，落下一子。
翌日，姜凉雾如期入宫。
她穿着用那软烟罗新做的夏装，淡雅的月白色，衬得她肤光胜雪，身姿轻盈。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清丽脱俗。
太后见到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态度比上次宫宴时更为和蔼亲切。赏花时，也只与她聊些家常趣事，品评花草，并未提及任何敏感话题。
姜凉雾心知肚明，这必然是萧景珩事先打过招呼。他并非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便不管不顾，而是为她扫清了可能的麻烦。
赏花至一半，有宫人前来，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
太后笑了笑，对姜凉雾道：“皇帝那边似乎忙完了政事，听说你在这里，想请你过去一趟，问问你兄长漕运新政的进展，他倒是心急。”
这话说得自然，理由也冠冕堂皇。
姜凉雾起身应是，跟着引路的内侍，走向萧景珩日常处理政务的乾元殿偏殿。
这一次，她步履平稳，心中少了许多忐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偏殿内，萧景珩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殿外一池碧荷。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
目光落在她身上那袭月白色软烟罗衣裙上时，他眼底明显闪过一丝亮色，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
她穿了他送的衣服。
这个认知，让他连日来因政事烦扰而略显阴郁的心情，瞬间晴朗了大半。
“民女参见陛下。”姜凉雾依礼福身。
“平身。”萧景珩的声音比往日温和，“过来。”
姜凉雾依言走上前，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萧景珩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却敏锐地察觉到她与往日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惊惶的抗拒，多了几分沉静的柔顺。
“太后那边，可还习惯？”他问，语气像是随口关怀。
“太后娘娘慈爱，与民女相谈甚欢。”姜凉雾答得得体。
“那便好。”萧景珩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简单的玉簪上，忽然道，“这玉簪素了些，朕库里有支红玉珊瑚簪，更衬这衣裳。”
姜凉雾抬眼看他，轻轻摇头：“陛下赏赐己多，这玉簪是旧物，戴惯了。”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惶恐地拒绝，只是平静地陈述，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萧景珩微微一怔，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非但没有不悦，心底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似乎……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他的给予，开始有了自己的回应。
这种变化，让他欣喜。
“随你。”他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纵容。
他走到御案旁，上面放着一碟刚进贡来的水晶冰糕，晶莹剔透，冒着丝丝凉气。
他拿起一块，很自然地递到她面前：“天热，解解暑气。”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无数次。
姜凉雾看着递到眼前的冰糕，和他那双深邃眼眸中不再掩饰的柔和，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谢陛下。”
这一次，她的道谢里，少了几分惶恐的疏离，多了几分真心的温度。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地避开他的手指，接过了那块冰糕。
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甜丝丝的香气。
萧景珩看着她小口品尝冰糕的模样，眉眼低垂，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乖巧得让人心头发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不能急。
她己经开始走向他。
他得耐心些。
“味道如何？”他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
“很甜。”姜凉雾轻声回答，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或慌乱的眼眸里，此刻映着他的影子，清澈见底。
萧景珩的心，像是也被那冰糕的甜意沁润了。
他看着她，缓缓地，也露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喜欢便好。”
殿内一时静谧，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蝉鸣，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微妙而缓和的气氛。
姜凉雾知道，有些东西，从她接过那块冰糕，从他露出那个笑容开始，己经不一样了。
她选择的这条路，或许依旧前路未卜。
但此刻，她愿意，试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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