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带进些细碎的雪粒,落在阿木冻得通红的手背上。他没敢拍掉,只是屏住呼吸,指尖轻轻抚过桦树皮上那个“月”字。炭笔勾勒的笔画有些深,边缘带着炭末,摸上去糙糙的,像娘以前编草绳时留下的纹路。
“娘……”他小声呢喃,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又迅速被帐内的寒气冻成细霜。怀里揣着的野山楂早就冻硬了,硌得胸口发疼,却舍不得拿出来——这是昨天赵先生教“山”字时,他偷偷摘来的,想着等学会了“月”字,就把果子送给先生。
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阿木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缩回手,慌忙转身时,后腰撞在堆放杂物的木箱上,发出“哐当”一声。他吓得脸都白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听见门帘被掀开的声音,赵珩的影子投在地上,又高又长,几乎将他整个罩住。
“在做什么?”赵珩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阿木却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他知道汉人先生们大多不喜氐族孩子碰他们的东西,上次在溪边,就有个汉人兵卒因为他摸了战马的缰绳,用马鞭抽了他的背。
赵珩看着散落一地的桦树皮,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张——正是他昨天教“月”字时写的那张,炭笔字被蹭得有些模糊,显然是被反复抚摸过。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到树皮上残留的温度,那是阿木掌心的热气。
“你认识这个字?”赵珩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阿木慢慢抬起头,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冻成了小冰晶,他看着赵珩手里的树皮,又飞快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娘也叫月。”
赵珩的动作顿住了。他想起自己妹妹月儿的名字,也是这个“月”,那年城破时,她红棉袄上绣的月亮图案,在火光里像团烧起来的雪。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他把树皮放在木箱上,从怀里摸出根新削的炭条,蹲下身,与阿木平视。
“看着。”赵珩的声音很轻,炭条在树皮上落下,先画了个弯弯的钩,像天边的月牙,“这是‘月’,天上的月亮,也是你娘的名字。”他故意放慢了速度,笔尖划过树皮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阿木的眼睛渐渐亮了,忘记了害怕,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冻得发紫的指尖微微颤抖,想去模仿那个弧度,却又不敢碰赵珩的手。赵珩注意到他的动作,把炭条递过去:“试试。”
阿木怯生生地接过,炭条在他手里抖得厉害,第一笔就画得歪歪扭扭,像条扭曲的小蛇。他急得鼻尖冒汗,眼眶又红了:“我……我画不好……”
“别急。”赵珩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慢慢勾勒,“手腕放松,像摘野果时抓树枝那样,稳着点。”阿木的手很小,骨节突出,掌心全是冻裂的口子,蹭在赵珩手背上,像有细沙在刮。赵珩想起月儿小时候学写字,也是这样,总把笔握得太紧,他当时还笑她“握笔像抓贼”。
“月……”阿木跟着念,声音带着哭腔,却很清晰。炭条在两人的合力下,终于画出个像样的月牙,虽然边缘还是毛糙,却比刚才规整多了。阿木看着自己参与画出的字,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没长齐的门牙,冻得发紫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活气。
“再写一遍。”赵珩松开手,看着他自己尝试。阿木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小手攥紧炭条,这次颤抖轻了些,画到最后一笔时,炭条突然断了,他“呀”了一声,慌忙去捡,却被碎片扎破了指尖,渗出点血珠。
“别动。”赵珩扯下衣角的布条,蹲下来给他包扎。阿木的指尖很小,布条在他手上绕了两圈还剩大半。“疼吗?”赵珩问。阿木摇摇头,反而把包扎好的手指凑到眼前看,像是在欣赏什么宝贝:“不疼!娘说,流血了就是长记性了,下次就不会错了。”
赵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他从行囊里翻出个小陶罐,打开塞子,里面是融化的雪水,他用炭条沾了点水,在阿木手背上写了个“月”:“这样就不会蹭掉了,等水干了,字还会在。”
阿木看着手背上的水痕字,高兴得首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颗冻硬的野山楂,递到赵珩面前:“先生,给你!这个……这个甜的,像娘做的山楂酱。”
赵珩接过果子,入手冰硬,却仿佛能闻到点淡淡的酸香。他想起月儿也爱吃这个,每年秋天都缠着他去山里摘,回来让娘熬酱,能吃一整个冬天。他把果子揣进怀里捂热,对阿木说:“明天教你写‘山’,写完我们去摘新鲜的,熬酱。”
阿木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用力点头:“嗯!我会好好学的!”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写着“月”字的桦树皮折起来,塞进怀里贴胸口的地方,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珍宝。
帐外的风雪还在刮,帐内却因为这片刻的安宁,多了点暖意。赵珩看着阿木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树皮,突然觉得,那些刻在骨血里的隔阂,或许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至少在这个寒冷的早晨,一个颤抖的指尖,和一个被反复描摹的“月”字,悄悄在冻土下,埋下了颗发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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