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石碾子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夕阳把石碾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沉默的巨蟒盘在地上。五个孩子围坐在碾盘周围，膝盖上都垫着晒干的麦秸，怀里揣着桦树皮和炭条，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赵珩手里的木板——那是他特意找木匠刨平的，上面用烧黑的木炭写着个大大的“人”字。
“看好了。”赵珩的声音在晚风里传开，带着点刻意放慢的节奏。他捡起根树枝，在碾盘的尘土上划了两笔，一撇一捺，像个张开双臂站着的影子。“这是‘人’，”他挺首脊背，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站着的，才是人。不管遇到什么，先把腰杆挺首了，才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阿木手里的炭条跟着动，小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鼻尖快碰到树皮了。他学得最认真，炭条在树皮上划出清晰的“人”字，虽然撇画歪得像根被风吹弯的柴禾，捺画却格外用力，几乎要把树皮戳破。“先生，这样对吗？”他举着树皮问，声音里带着雀跃。
赵珩走过去看了看，用树枝在他的“人”字下面添了个小小的支点：“加这么一笔，就更稳了。就像走路要踩实了，才不容易摔。”阿木似懂非懂地点头，立刻在自己的树皮上补了一笔，像给“人”字安了只小脚。
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阿荞，正咬着炭条发呆，见赵珩看她，慌忙在树皮上乱划，结果把“人”字写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入”。她眼圈一红，带着哭腔说：“我写反了……”
“反了也没关系。”赵珩拿过她的树皮，用指尖擦掉多余的炭末，“‘人’和‘入’本就像两兄弟，只是脚站的方向不同。你看，这样转过来，不就对了？”他握着阿荞的手，一起把树皮转了半圈，那个“入”字立刻变成了像样的“人”。阿荞破涕为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哇！真的！谢谢先生！”
不远处，苻蕊端着陶罐站在篱笆边，罐子里的羊奶冒着丝丝热气。她没走太近，只是看着晒谷场上的景象，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有小羊羔从羊圈里探出头，“咩咩”地叫着蹭她的裤腿，她弯腰摸了摸羊羔的绒毛，把陶罐往石桌上放了放，像是怕打扰了这难得的宁静。
赵珩教完“人”，又在木板上写“手”。他张开自己的手掌，掌心布满老茧和疤痕，那是握刀、写字、搬重物留下的印记。“这是‘手’，”他屈起手指，“能干活，能写字，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一痕笑语趁春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让孩子们都伸出手来，阿木的手最小，掌心冻得通红，指缝里还沾着泥土；阿荞的手背上有块烫伤的疤，是去年烧火时不小心烫的。
“记住，”赵珩的目光扫过每一双小手，“手可以脏，可以有疤，但不能用来打人，不能用来偷东西。要用它做正经事，比如帮爹娘拾柴，帮先生递东西，就像这样——”他拿起阿木掉在地上的炭条，放回他手里，“这才是‘手’该做的。”
孩子们跟着念“手”，声音稚嫩，却异常响亮。阿木举着自己的小手，突然想起什么，跑到羊圈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羊羔的头，回头对赵珩说：“先生！我的手在摸小羊，这也是正经事对吗？”
赵珩笑着点头：“对，这是善良的事。”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碾盘上的尘土被风吹得微微起伏，孩子们的念书声混着羊叫，像支不成调的歌谣。苻蕊端着羊奶走过来，给每个孩子递了碗，又递给赵珩一碗：“趁热喝吧，加了点蜂蜜。”
赵珩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陶壁，低头喝了一口，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他看着孩子们捧着碗喝奶，小脸上沾着奶渍，突然觉得，那些刻在记忆里的刀光剑影，好像被这晒谷场的夕阳和奶香，悄悄融化了一角。
阿木喝完奶，举着树皮跑过来，上面用炭条画了个奇怪的图案——一个“人”字举着一只“手”。“先生你看！这是‘人’用‘手’在摸小羊！”他得意地解释，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赵珩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图案，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字。不需要工整，不需要规矩，只要带着真心，就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动人。他抬手揉了揉阿木的头发，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麦秸和羊奶的香气。
“今天就到这儿。”赵珩宣布，“明天教‘山’和‘水’，记得带新的桦树皮。”
孩子们欢呼着散开，阿木和阿荞还在互相炫耀自己的“人”字，炭条在树皮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在续写着未完的课。苻蕊收拾着空碗，轻声说：“他们学得真快。”
赵珩望着远处渐暗的山影，嗯了一声。他知道，教孩子们写字，其实也是在教自己——那些被仇恨冰封的心，或许正借着这堂汉话课的暖意，一点点解冻。夕阳最后的余晖落在碾盘的“人”字上，像给这个字，镀上了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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