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的腥气混着松木的烟火味飘进帐内时,赵珩正在整理前几日教孩子们写的字。那些桦树皮被他按“人”“手”“山”分类叠好,边角用麻绳捆着,像本粗糙的书。帐帘被掀开,苻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夕阳从他身后涌进来,给他肩膀上的兽皮斗篷镶了圈金边。他左手拎着串羊骨,骨头上刻着深浅不一的刻痕,右手夹着个陶罐,里面晃荡着浑浊的酒液。
“赵先生,帮个忙。”苻洪的声音像磨过石头的斧头,带着股爽朗的糙劲。他把羊骨往案上一放,骨串碰撞着发出“咔啦”声,“部落的牛羊越数越乱,前儿清点时,老账和新数对不上,几个老人争得快动刀子了。你是读书人,帮着记记?”
赵珩看向那串羊骨。每根骨头都被打磨得光滑,上面的刻痕歪歪扭扭,有的像歪倒的树,有的像蜷着的蛇——这是氐族的计数符号,他前几日听阿木说过,一道深痕算十,一道浅痕算一,串起来能记数目,却容易混淆。他指尖划过一根羊骨,上面的刻痕己经磨得发浅,显然是用了很久。
“这符号……”赵珩沉吟着,突然想起父亲教他珠算时说的话:“天地万物皆可算,草棍能算,石子能算,只要理清楚了,骨头也能当算盘。”他抬头看向苻洪,“我试试。”
苻洪咧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把酒罐往案上一墩:“我就说汉人脑子灵光!来,我给你说数。”他扯过张矮凳坐下,抓起根羊骨指着刻痕,“这根是去年冬天的羊,深痕三道,浅痕五,就是三十五只,对吧?”
赵珩没答话,从怀里摸出块平整的桦树皮,又捡了根炭条。他在树皮顶端画了道横线,左边写下“汉数”,右边写下“氐符”,然后在下面画了竖线分成两列。“三十五”三个字写在左边,右边照着羊骨上的刻痕画了个简化的图案——三道粗线加五道细线。
“这样记,”赵珩把树皮转向苻洪,“左边是你们熟悉的数,右边是符号,对得上吗?”
苻洪凑过来看,手指点着“三十五”三个字:“这字念啥?”
“三、十、五。”赵珩念出声,又指着右边的图案,“和你这骨头刻痕是不是一样?”
苻洪眼睛一亮:“嘿,还真是!这样一看就清楚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流民将军:平北志 前儿老叔公非说这根是三十五,二伯却说三十三,吵得脸红脖子粗,这么一比,可不就是三道深的五道浅的嘛!”他拍着赵珩的肩膀大笑,“痛快!接着来!”
帐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阿荞端来油灯,昏黄的光落在桦树皮上,把赵珩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笔下的表格越来越长,左边是工整的汉字数字,右边是简化后的氐族符号,偶尔还有苻洪补充的备注——“母羊带三只小羊”“公羊己献祭”。那些原本混乱的羊骨,在表格里变得清清楚楚,哪年的羊,数量多少,用途是什么,一目了然。
苻洪喝着酒,看着赵珩写字,突然感慨道:“以前总觉得你们汉人的字麻烦,现在一看,这格子一画,数儿一列,比我们这骨头清楚多了。”他捡起根新的羊骨,“往后部落的账,就按你这法子记,左边写你们的数,右边刻我们的痕,老人小孩都能看懂。”
赵珩写完最后一笔,把桦树皮账册递给苻洪。油灯下,那表格像片整齐的田垄,每个数字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旁边的氐符一一对应。“其实没什么麻烦的,”他轻声说,“不管是骨头刻痕,还是笔墨文字,能把事理清楚,就是好法子。”
苻洪接过账册,翻来覆去地看,突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说:“赵先生,今晚别走了,让苻蕊给你炖羊肉!我让部落的老人都来学学,往后记账就按你这格子来,省得再吵架!”
帐外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是阿木和阿荞在追着小羊跑。赵珩看向窗外,月光正落在羊圈的木栏上,把栏杆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天然的表格。他想起父亲的话,原来万物真的皆可算,不仅能算数目,还能算出不同族群凑在一起的活法——就像这账册,左边是汉字,右边是氐符,看似不同,却在同一张树皮上,清清楚楚地记着日子。
苻蕊端着切好的羊肉进来时,正看见苻洪拿着账册给几个老人讲解,老人们凑在一起,指着表格上的数字和符号,频频点头。她把碗放在赵珩面前,轻声说:“你这法子真好,他们说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数儿吵架了。”
赵珩拿起块羊肉,温热的香气钻进鼻腔。他看着帐内热闹的景象,突然觉得,那些曾经横亘在心里的族群界限,或许就像这羊骨上的刻痕,只要找对了记法,总能理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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