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清晨,羊圈的木栅栏还留着被冲垮的豁口,泥土里混着新鲜的羊粪味,几只小羊羔正缩在母羊怀里发抖。赵珩踩着泥泞走过去时,脚底的草鞋陷进烂泥里,出时溅了满裤腿的泥点。他刚要伸手去扶歪倒的栅栏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别动!”是阿木,那孩子举着根粗壮的树干跑过来,额头上还沾着泥,“这木桩沉,我来扛!”他话音未落,旁边又跑过来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捧着捆干草,小心翼翼地垫在栅栏和地面的缝隙里,“先生说过,垫上干草能防潮呢。”
赵珩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刚来时的样子。那天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站在部落入口,手里攥着封介绍信,手心全是汗。氐族的汉子们背着弓箭从他身边走过,眼神里带着打量;妇人们抱着孩子远远站着,低声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连村口那只叫“黑风”的牧犬,都冲他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可现在,黑风正摇着尾巴蹭他的裤腿,嘴里叼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像是在献宝。阿木把树干塞进栅栏桩底下,涨红了脸喊:“先生搭把手!”旁边立刻有几个老人拄着拐杖过来,虽然走得慢,却固执地要帮忙扶着木桩。
“赵先生,喝口热的!”一个穿着蓝布头巾的妇人挤过来,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羊奶,上面还漂着层奶皮,“刚挤的,趁热喝,暖身子。”她说话时,发间别着朵黄色的小野花,笑容比碗里的热气还暖。
赵珩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壁,心里突然有点发堵。前几日他教孩子们写“家”字,有个扎总角的小男孩突然举着木片跑过来,木片上歪歪扭扭刻着个“家”,旁边还画了个小人,指着旁边的大房子——那是部落给赵珩安排的住处。“先生,这是你的家吗?”孩子仰着脸问,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当时没回答,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可此刻看着眼前忙碌的人群,听着妇人们用生硬的汉话聊着天,看着孩子们把烤得焦香的土豆往他手里塞,那土豆还带着点炭火气,烫得人指尖发红,他突然懂了——原来“家”不一定是青砖黛瓦的院子,也可以是被泥水溅湿的笑脸,是递过来的热羊奶,是扎手的木片上歪歪扭扭的字。
傍晚时,羊圈修好了。夕阳把木栅栏的影子拉得很长,黑风趴在赵珩脚边,肚皮朝上露出白花花的毛,舒服地打着呼噜。苻蕊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手里拿着针线,正给他缝补白天被木桩勾破的袖口。她的动作很轻,银针穿过布料时,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苻蕊,”赵珩犹豫了很久,还是开了口,“你们……不怕我吗?”他想起书上说的族群隔阂,想起长辈叮嘱过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在这里,他看到的只有递来的土豆、缝补的衣物,还有黑风摇不停的尾巴。
苻蕊穿针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点疑惑:“怕你做什么?”她低下头,继续缝补,银针在布面上穿梭,“你教阿木他们写字,帮部落算账,上次暴雨冲了粮仓,还是你想出用松木板垫高粮囤的法子,保住了过冬的粮食。”
她把线在指尖绕了两圈,打了个结实的结,剪掉线头后把衣服递给他:“好人就是好人,跟是不是汉人有啥关系?”
赵珩接过衣服,指尖触到布料上温热的针脚,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低头看着黑风,那狗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手背。远处,孩子们举着烤土豆跑过,笑声像串银铃,在傍晚的空气里荡开。
原来温暖从来都不挑族群。就像这夕阳,既照着氐族的帐篷,也照着他这个汉人的衣角;就像这烤土豆的香味,不管是谁递过来的,都是烫乎乎的暖意。赵珩把衣服往身上拢了拢,针脚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熨帖得心里一片柔软。他想,或许父亲说的“万物皆可算”里,还该加上一句——连不同族群凑在一起的温暖,都能算出实实在在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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