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卷着沙砾,打在帐篷的毡布上噼啪作响。赵珩正帮苻蕊翻晒最后一批青稞,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铃铛声,叮叮当当,混着马蹄踏地的“嗒嗒”声,从草原尽头滚过来。
“是羯族商队。”苻蕊首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望向声音来处。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来换皮毛和草药,说是商队,其实更像一群游荡的狼。”
赵珩手里的木锨顿了一下。羯族——这个名字像根刺,猛地扎进他心里。三年前苏婉被掳走时,带头的就是羯族兵卒,他们的盔甲上就挂着这种铜铃,声音他至死都忘不了。
“不理他们。”赵珩的声音有些发紧,握着木锨的指节泛白。
苻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晒好的青稞装进麻袋,动作比刚才快了些。她知道赵珩的忌讳,自从去年他疯了似的从乱葬岗找回那截带血的玉佩——苏婉贴身戴了十年的信物后,只要听到“羯族”两个字,他眼里就会燃起吓人的光。
铃铛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野的笑骂声。商队的轮廓渐渐清晰,十几匹瘦马拖着破旧的货车,骑手们穿着兽皮坎肩,腰间挂着弯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为首的是个独眼男人,颧骨高耸,缺了颗门牙,笑起来漏风:“苻蕊妹子,今年的皮毛备足了没?老子带了好酒和南边来的绸缎,保证让你满意!”
苻蕊迎上去,语气平淡:“皮毛不多,够换你们的盐和药材就行。”
“哟,还是这么冷淡。”独眼男人勒住马,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赵珩,带着审视,“这小子是谁?新来的?看着面生。”
“帮工的。”苻蕊挡在赵珩身前,不动声色地隔开了独眼的视线,“要换东西就快点,天黑前还要赶回去关栅栏。”
独眼“嗤”了一声,没再追问,挥手让手下卸车。商队的人七手八脚地搬东西,粗话和哄笑声此起彼伏。赵珩攥着木锨,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他强迫自己转过身,盯着地上的青稞,可那些污言秽语还是像毒箭一样扎过来。
“……上次在石勒军营,老子玩过一个汉家美人,叫苏婉,那滋味……”一个络腮胡突然大笑,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狠狠撞了一下。
“小声点!”撞他的人压低声音,往独眼那边瞥了一眼,“苻洪首领不喜我们说这个,小心祸从口出!”
“怕个球!”络腮胡不服气地嘟囔,“一个汉人丫头罢了,死在军营里的多了去了……”
后面的话,赵珩己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苏婉……他们说的是苏婉!
他猛地转过身,手里的木锨“哐当”掉在地上。阳光刺眼,他却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商队的人影在他眼里晃成一片模糊的血色。三年了,他找了三年,从长安到洛阳,从乱葬岗到战俘营,得到的只有“没见过”“早死了”的答复,现在这群畜生,竟然用这种污秽的语气提起她!
“你刚才说什么?”赵珩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碴子。他一步步朝络腮胡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络腮胡被他眼神里的狠劲吓了一跳,随即梗着脖子:“老子说什么关你屁事?一个汉家奴也敢管老子?”
“再说一遍。”赵珩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刀——那是苏婉给他打的,刀柄上刻着个小小的“婉”字。
“赵珩!”苻蕊赶紧拉住他,她的手在发抖,却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别冲动!他们人多!”
独眼男人眯起独眼,慢悠悠地打马过来:“怎么?这小子想替那汉人丫头出头?苻蕊妹子,你这帮工胆子不小啊。”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不过那丫头确实带劲,可惜啊,玩了没几天就咽气了,听说临死前还喊着什么‘阿珩’,哈哈……”
“我杀了你!”赵珩猛地挣脱苻蕊的手,拔刀就冲了上去。
“赵珩!”苻蕊尖叫着去拦,却被他带得一个踉跄。
商队的人没想到他真敢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赵珩的刀快劈到独眼脸上时,才有个羯族兵举盾挡住,“当”的一声,火星西溅。赵珩被震得后退两步,虎口发麻,却像疯了一样又扑上去,嘴里嘶吼着:“把话说清楚!她怎么死的?你们把她怎么了!”
“疯子!”独眼咒骂着拔刀,“给老子废了他!”
瞬间,几把弯刀同时朝赵珩砍来。他眼里只有血,只有苏婉最后看他的眼神——那天她被拖走时,发髻散了,脸上全是泪,却死死瞪着他,像在说“活下去”。
“活下去……”赵珩猛地回神,侧身躲开劈来的刀,反手将短刀刺进一个羯族兵的大腿。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可他不能停,只要能多问一句,多砍一刀,就算死在这里也值。
就在这时,苻蕊突然吹响了口哨,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片刻后,部落里冲出十几个拿着弓箭的汉子,是她刚才悄悄让人去叫的护卫。“羯族商队在部落里动武,按规矩驱逐!”苻蕊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放箭!”
箭矢呼啸着擦过商队头顶,独眼脸色一变。他知道苻蕊的父亲曾是部落首领,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威望还在,真打起来讨不到好。“撤!”他狠狠瞪了赵珩一眼,“小子,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商队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草原尽头,铃铛声越来越远,像从未响起过。
赵珩瘫坐在地上,短刀插在旁边的土里,刀刃还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远处的沙丘,那里曾是苏婉最喜欢放风筝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卷起的黄沙。
“他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苻蕊蹲下来,递给她一块手帕,“羯族人就爱吹牛,为了激怒你什么都编得出来。”
赵珩没说话,只是盯着刀柄上的“婉”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三年来,他第一次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句“临死前还喊着阿珩”——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知道,苏婉到最后都在等他,而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要去找她。”赵珩突然站起来,声音沙哑,“就算是尸体,我也要把她带回来。”
苻蕊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我跟你去。”
“你不用……”
“部落的事我安排好了。”苻蕊打断他,捡起地上的木锨,把散落的青稞扫进麻袋,“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我也想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在撒谎。”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赵珩看着苻蕊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她扑过来拦他时,胳膊被刀划了道口子,现在还在渗血。他伸手想帮她包扎,却被她躲开。
“先处理你的伤。”苻蕊指了指他渗血的手背,“明天一早出发,去石勒军营附近的集镇打听,那里总有人知道些消息。”
赵珩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伤口火辣辣的疼,可心里那片冰封的地方,好像有了一丝松动。他知道,前路一定比草原的风沙更难走,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了。
夜里,赵珩翻来覆去睡不着,帐篷外传来苻蕊的脚步声。他掀帘出去,看见她正往火堆里添柴,火光映着她胳膊上的绷带。“还没睡?”她问。
“嗯。”赵珩在她身边坐下,“白天……谢了。”
苻蕊笑了笑:“我爹说过,羯族商队每年都要抢点东西才走,早就想赶他们了,正好借你的手。”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这个,或许对你有用。”
是块玉佩,和赵珩找到的那截一模一样,只是这块更完整,上面刻着半个“珩”字。
“这是……”
“去年在乱葬岗捡到的,当时不知道是谁的,看着眼熟就收起来了。”苻蕊的声音很轻,“现在看来,应该是一对。”
赵珩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婉”和“珩”。他的手颤抖着,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你看,”苻蕊指着玉佩,“她肯定等过你,不然不会把玉佩掰成两块。别信那些人的鬼话,去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珩握紧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像苏婉的手。他抬头看向苻蕊,她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像星子。
“嗯。”他重重地点头,这一次,心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出发。
第二天一早,两人牵着两匹瘦马,往石勒军营的方向走去。马蹄踩在结霜的草地上,留下浅浅的印子。赵珩回头望了一眼部落,帐篷顶上的炊烟袅袅升起,像苏婉以前做饭时的样子。
他握紧了手里的玉佩,又看了看身边的苻蕊,突然觉得,这趟路,或许真的能走到头。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流民将军:平北志》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XIJ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