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把赵珩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堆着账册的木桌上。他正核对着最后一笔皮毛交易的数目，炭条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外面隐约的马头琴声，倒有了几分安宁。
“先生！”
门帘被“哗啦”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阿木钻了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像藏着宝贝。他是部落里最瘦小的孩子，爹娘去年死于草原的白灾，苻洪便把他托付给赵珩照看，如今也跟着学算账，只是总爱走神，更喜欢在沙地上画些小人。
“怎么跑这么急？”赵珩放下炭条，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头顶，“外面风大，仔细冻着。”
阿木却没顾上暖手，把攥紧的拳头凑到赵珩面前，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先生你看！我画好了！”
他慢慢松开手，掌心躺着块巴掌大的白桦树皮，上面用炭条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人影。左边的大人穿着长袍，身形挺拔，手里好像还牵着什么；右边的小孩扎着总往下掉的小辫，仰着头看大人，脚下画着几个圈圈，大概是草原上的石子堆。最显眼的是树皮角落，用炭条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字——“月”，一竖拉得老长，差点划破树皮边缘。
赵珩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认得那长袍的样式，是他常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汉式长衫；而那小孩仰头的模样，像极了阿木自己——每次他教算账时，这孩子总这样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他声音有点发哑，指尖轻轻抚过树皮上的炭痕，那线条虽然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连大人袖口的褶皱都画了两笔，只是画得像两道歪线。
“是先生和婉婉姐姐呀！”阿木得意地挺了挺胸，小脸上沾着点炭灰，“我听苻洪叔叔说，先生要去找婉婉姐姐，她就像月亮一样，对不对？所以我画了个‘月’字！”
他仰着小脸，把“月”字指给赵珩看，小手指在树皮上戳了戳：“先生说过，婉婉姐姐的名字里有个‘月’，就像草原的月亮一样亮。你们牵手走在月亮底下，是不是这样？”
赵珩看着那两个牵手的人影，喉咙突然发紧。他从没跟阿木细说过苏婉的样子，只在教他写“月”字时提过一句：“婉婉姐姐的名字里有这个字，她是个很温柔的人。”没想到这孩子记在心里，用最笨拙的方式，画出了他藏在心底的念想。
他想起苏婉最后一次送他出门，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站在月光下的茶园里。她的指尖很暖，发梢沾着晚露，轻声说：“等你回来，我们就着月光泡茶。”那时的月亮，确实像阿木画的这样，亮得能照见茶芽上的绒毛。
“是，”赵珩的指尖有些发颤，把树皮画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藏着苏婉写的信，“她在等我，就像月亮在等星星。”
阿木似懂非懂地歪着头，小手挠了挠后脑勺：“那先生带着它走吧！”他把树皮画往赵珩怀里塞，小脸上满是郑重，“苻洪叔叔说，把想找的人画下来，带着走，就一定能找到。就像我画了爹娘，晚上做梦总能看见他们。”
赵珩接过树皮画，那粗糙的质感蹭着掌心，像有股暖流顺着手臂往上涌。他低头看着画上的小人，突然发现小孩脚下的圈圈里，还藏着几个更小的炭点，像是散落的算筹——这孩子，连他教的算账都画进去了。
“阿木画得真好，”他声音有点哽咽，抬手擦掉阿木脸上的炭灰，“先生一定带着它，找到婉婉姐姐。”
阿木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突然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块小石子，塞进赵珩手里：“这个也带着！是我在河边捡的，像颗小月亮！”那石子确实圆滚滚的，被磨得很光滑，在油灯下泛着淡淡的光。
赵珩把石子和树皮画一起放进贴身的布袋里，那里还有半张苏婉的信。他忽然觉得，这布袋沉甸甸的，装着的不只是念想，还有草原的温度——苻洪的挽留，巴图的认真，还有阿木这笨拙却滚烫的心意。
“先生什么时候走？”阿木突然问，声音低了些，“我还没学会算‘开除’那栏的数呢。”
“等你把这个月的牛羊账算对了，”赵珩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到时候先生教你画更像样的‘月’字，好不好？”
阿木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我一定快点学会！先生要等我！”
夜深了，阿木抱着他的小木板（上面刻着刚学的“西柱”口诀）回了自己的毡房。赵珩坐在油灯下，重新拿起炭条，却没再对账。他把树皮画摆在账册上，看着那两个牵手的人影，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月”字，突然觉得前路的风雪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在账册的最后一页，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月亮，旁边写着：“阿木的画，比账上的数字更暖。”
或许苏婉说的春茶，要等很久才能喝到。但只要带着这树皮画，带着草原的星星和月亮，哪怕穿越烽火，他也一定能走到她面前，笑着说：“你看，连草原的孩子都知道，我在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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