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赵珩正在打包行囊。几件换洗衣物，一叠写满批注的兵书，还有阿木用羊骨刻的小木马——那孩子说“先生路上想我们了，就看看它”。最底下压着苻洪塞给他的两袋肉干，硬得能硌掉牙，却带着草原独有的咸香。
“箭头取出来那天，你可差点把毡房顶掀了。”苻洪端着碗马奶酒走进来，把碗往他面前一推，“现在倒镇定了，跟没事人一样。”
赵珩接过酒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微辣的暖意。他摸了摸左肩，那里的箭伤己经结痂，虽然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但总算能利索地骑马了。“再疼也没羯族的刀片子疼。”他笑了笑，“多谢首领这几个月的照拂。”
苻洪摆摆手，粗糙的手掌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说这些干啥。你教孩子们认字，帮部落算粮草账，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只是……石勒那厮狡猾得很，你这一去，可比在草原上凶险十倍。”
赵珩指尖着兵书封面，上面“孙子兵法”西个字还是他用炭笔描的。“婉婉还在他们手里，我不能不去。”他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把草原照得像铺了层白霜，“再说，有苻蕊给的地图，错不了。”
提到苻蕊，苻洪眼里多了点笑意：“那丫头，昨晚在缝补房忙到后半夜，你可别辜负她的心意。”
赵珩心里一动，正想说些什么，毡房帘被轻轻掀开，苻蕊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件深棕色的皮袄。月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银，手里的皮袄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做好了。”她把皮袄递过来，声音有点低，“里子是去年剪的羊毛，晒得很软，羯族那边比草原冷，夜里赶路能挡挡风寒。”
赵珩接过皮袄，入手沉甸甸的。他翻开里子，果然铺着厚厚的羊毛，针脚细密得像草原上的草茎，每个针脚都藏着小小的弧度——那是她绣东西时特有的习惯，说是“这样更结实”。
“谢谢你，苻蕊。”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皮袄紧紧抱在怀里，羊毛的暖意顺着衣襟往心里钻。
苻蕊又从怀里掏出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路线，几个三角符号被圈了又圈。“这是我爹年轻时走商道画的，”她指着其中一道红线，“从黑风口绕过去，能避开石勒的三支巡逻队，就是要多走半天路，不过安全。”
赵珩把地图折好，塞进贴身的布袋里。他看见她右手食指缠着布条，上面隐隐渗着点红——是被针扎的。这才想起昨夜路过缝补房，里面的油灯亮到后半夜，他当时以为是哪个妇人在赶工，原来是她。
“你的手……”
“没事。”苻蕊赶紧把手指背到身后，脸微微发红，“快收拾吧，天亮就得出发，黑风口的露水重，早点走能赶在日出前过隘口。”
天蒙蒙亮时，赵珩牵着马走出毡房，愣住了。
流民将军：平北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流民将军：平北志最新章节随便看！几十个孩子排着歪歪扭扭的队站在空地上，手里都举着块小木板——那是他们的“课本”，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人”“山”“水”。阿木站在最前面，小脸蛋冻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刻着“人”字的羊骨。
“先生！”阿木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
孩子们立刻跟着喊：“先生！”
赵珩鼻子一酸，走过去蹲下身。阿木扑上来抱住他的腿，眼泪把他的裤脚浸湿了一大片：“先生不要走……阿木会好好写字，再也不把‘山’字写成三座坟了……”
“傻孩子。”赵珩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指尖触到他冻得冰凉的脸颊，“先生是去救人，不是不回来了。”他从行囊里掏出那本卷边的识字课本，塞进阿木怀里，“等先生回来，咱们教‘日’‘月’‘星’，好不好？”
阿木哽咽着点头，把课本紧紧按在胸口，像抱着块宝贝。
“我们给先生念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孩子们立刻站首了，小胸脯挺得高高的。
“人！”
“山！”
“水！”
稚嫩的声音在草原上荡开，惊起几只早起的飞鸟。“人”字念得最齐，带着点破音；“山”字被最小的那个丫头念成了“三”，引得一阵小声的笑，随即又被更响亮的念书声盖过；“水”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条小溪，顺着风往山口流去。
赵珩站起身，翻身上马。孩子们的念书声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像一串扯不断的线，拴着他的衣角。
他看见苻蕊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怀里抱着捆刚劈好的柴火，手里攥着半截断炭——那是上次教孩子们写字时，她为了示范“捺”画太用力，掰断的。阳光爬上她的肩头，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孤单的“人”字。
“驾！”
赵珩一夹马腹，马朝着山口跑去。他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孩子们的念书声：“人！山！水！”
快到山口时，他仿佛听见风里飘来一句话，很轻，却像羽毛落在心尖上——
“一路平安。”
赵珩勒住马，回头望去，草原在晨光里铺成一片金绿，山坡上的那个身影己经看不清了，只有那半截断炭，大概还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他摸了摸怀里的皮袄，羊毛暖得像团火。又掏出羊皮地图，朱砂画的路线在阳光下泛着红，像条跳动的血脉。
“婉婉，等我。”他轻声说，随即调转马头，朝着羯族地界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的念书声渐渐远了，但赵珩知道，那些字会跟着他——“人”字是孩子们冻红的笑脸，“山”字是苻蕊站着的山坡，“水”字是风里那句没回头的“平安”。有这些在，再冷的地界，再险的关卡，他都能闯过去。
因为他要回去，回到那片有念书声的草原，教孩子们写更多的字，看苻蕊用那半截断炭，把“日”字的横画描得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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