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扣上手腕的瞬间，赵珩听见自己骨头被勒得发响的声音。羯族骑兵的皮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被粗暴地拽到队伍末尾，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奴挤在一起。老奴的布衫烂得露出了肩胛骨，那里有个模糊的“奴”字，边缘的皮肉己经溃烂，结着黑黄的痂。
“新来的？”老奴用嘶哑的声音问，眼睛却没看他，首勾勾盯着前方扬起的尘土。
赵珩点头，手腕用力挣了挣，铁链却越收越紧，磨得皮肉生疼。他能感觉到怀里的羊皮地图被铁链硌出了折痕，苻蕊画的那个歪太阳正对着他的肋骨，像颗发烫的石子。
“别挣了。”老奴咳了两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羯人的心是石头做的，你越挣，他们越高兴。”他侧过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赵珩，“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咱们这些刨地的……是读书先生？”
赵珩没答。他看见领头的骑兵从腰间解下烙铁，那铁块在篝火上烧得通红，“奴”字的笔画像扭曲的蛇，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队伍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猛地跪倒，被骑兵一脚踹翻，孩子吓得大哭，哭声被马蹄声碾碎在风里。
“下一个！”骑兵吆喝着，鞭子指向赵珩。
他被两个羯兵架到篝火边，肩胛骨被狠狠按住，贴在一块发黑的木柱上。木柱上全是干涸的血渍，带着铁锈和皮肉烧焦的混合气味，呛得他胃里翻江倒海。老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轻，却像根针往他耳朵里扎：“想着点心里的人，就不疼了……我家老婆子当年总说，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撑着。”
念想……赵珩闭上眼。他想起苻蕊塞给他地图时，指尖的颤抖；想起苏婉在信里画的小太阳，说“等你到了襄国，顺着太阳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我”；想起阿木举着炭块，在地上歪歪扭扭写“赵”字，说“先生的姓，比山还高”。
烙铁贴上皮肉的瞬间，赵珩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火炉。
剧痛炸开的同时，他听见自己的皮肉在尖叫，焦糊的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和怀里羊皮地图的腥气混在一起。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羯兵似乎不满意，又狠狠按了按烙铁，“奴”字的最后一笔烙得格外深，烫得他眼前发黑。
“挺硬气啊。”骑兵嗤笑一声，把烙铁扔回篝火，“汉人里，你这样的不多见。”
赵珩被甩回队伍时，老奴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块嚼碎的草药，带着点苦涩的清凉。“这是马齿苋，能消炎。”老奴的声音压得极低，“当年我家老婆子采的，说晒干了随身带，比啥都管用。”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被草药汁染得发绿，和羊皮地图的腥气、焦糊的皮肉味缠在一起，竟成了一种奇异的安稳。肩胛骨上的烙印还在灼烧，像揣了块红炭，但他摸着怀里的地图，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太阳，仿佛真的在发光。
队伍继续前行，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在给这漫长的苦难伴奏。赵珩看见那个抱孩子的妇人把孩子藏在怀里，用破布盖住孩子的眼睛，自己却睁得大大的，盯着前方羯兵的背影，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男人是个铁匠，”老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上个月反抗，被羯人吊在城楼上……活活打死的。她抱着孩子求了三天，说‘我跟你们走，别伤孩子’，结果还是被一起抓了。”
赵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苏婉信里说的“襄国的天是黑的，但人心里得有光”，原来这光，是用无数人的骨头和眼泪焐出来的。
傍晚扎营时，羯兵给了块发霉的饼子，赵珩掰了一半递给老奴，自己啃着剩下的半块，饼渣掉进衣领，蹭过肩胛骨的烙印，疼得他缩了缩脖子。老奴却突然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你这娃，跟我家小子像。他当年也总把干粮分我，说‘爹你牙口不好，多吃点软的’……”
话没说完，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赵珩拍着他的背，忽然摸到他后腰有个硬物，方方正正的，像块瓦片。
“这是啥？”他低声问。
老奴喘匀了气，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用铁钉刻着个“安”字，笔画深得能卡进指甲。“我家小子刻的，说带着它，走到哪都能平安。”老奴的手指着石板，眼里有了点活气，“他说‘爹，等我赎你出去，咱回家种麦子’……”
赵珩看着那块石板，突然想起苻蕊画的太阳。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念想，有的是太阳，有的是“安”字，有的是没说完的“回家种麦子”。这些念想像草籽，哪怕被马蹄踩进泥里，被烙铁烫进肉里，也能在心里发芽。
夜里躺在冰冷的地上，肩胛骨的烙印还在隐隐作痛。赵珩把羊皮地图掏出来，借着月光摸了摸那个歪太阳，又摸了摸老奴塞给他的马齿苋。草药的清凉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像苻蕊当年在他箭伤上涂的药膏，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他想，苏婉一定在某个角落等着，像老奴等着儿子，像他等着回去教阿木写“火”字。这烙印再疼，也疼不过心里的光灭了。
“回家种麦子……”他对着月亮轻声说，仿佛能听见远方的田埂在回应。
羯兵的鼾声此起彼伏，铁链在夜色里闪着冷光。赵珩把地图贴在胸口，让那歪太阳对着自己的心跳。他知道，只要这颗心还在跳，这光就不会灭。
一痕笑语趁春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IJ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