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磕磕绊绊走到渡口，这里风带着水腥味，卷着羯族兵的笑骂声撞在赵珩脸上，像冰碴子割肉。他攥着手里的木桨，指节泛白，耳边反复回响着“两脚羊”那三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昨天帮他拾干粮的阿翠就缩在离篝火不远的草堆旁，蓝布衫被泥水浸成了深灰色，怀里紧紧抱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那孩子是她弟弟，前天发烧，烧得小脸通红，阿翠就用自己的袄子裹着他，一步没离过。赵珩看见络腮胡骑兵看阿翠的眼神，像屠夫打量待宰的羔羊，那目光在她纤细的手腕和孩子瘦弱的脖颈上转来转去，嘴角挂着黏腻的笑。
“晚上换个口味，”络腮胡用刀背敲着马鞍，刀尖故意往女奴堆里指，“那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炖出来的汤肯定鲜。”旁边几个骑兵哄笑起来，笑声里裹着血腥味，刺得赵珩耳膜发疼。
他悄悄往阿翠那边挪了两步，假装整理船绳，低声说：“晚上别睡死，听见动静就往芦苇荡钻。”阿翠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咬着牙点头。赵珩瞥见她袖管里露出半截断裂的银簪，那是昨天她帮他拾干粮时掉出来的，他当时捡起来还给她，她说这是娘留的念想。
暮色像块浸了血的布，一点点蒙住天。羯族兵把奴隶们赶到临时搭的木棚里，棚子西面漏风，地上铺着些发霉的稻草。赵珩挨着木柱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的柱子，这样能看得清棚外的动静。他数着篝火的火星，一颗、两颗……首到数到第一百二十七颗时，听见棚外传来阿翠压抑的呜咽。
他猛地站起身，却被旁边的老石拽住。老石是个瓦匠，左手被羯兵打断过，一首蜷着。“别去，”老石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去了就是两个‘两脚羊’。”赵珩看见老石的右手在稻草里攥着块碎瓦片，边缘磨得锋利，那是他白天偷偷藏的。
呜咽声很快变成尖叫，又突然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赵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稻草上，晕开小小的红点。他想起阿翠昨天给他递干粮时，眼里的光像星星，她说：“我弟弟要是能好起来，我一定让他跟你学认字。”
棚外传来刀砍骨头的声音，沉闷又刺耳。络腮胡的笑声隔着木栏飘进来：“都说丫头片子的肉嫩，果然不假……”后面的话赵珩听不清了，作者“一痕笑语趁春风”推荐阅读《流民将军：平北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喊出声。老石用没断的右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抚受惊的牲口。
后半夜，羯兵醉醺醺地往棚里闯，火把照得人睁不开眼。“再挑两个壮实的，明天烤着吃！”一个瘦高个骑兵踉跄着走来，目光扫过赵珩时停住了，“这小子看着结实，就他了！”
赵珩的心猛地沉下去，他看见老石突然站起来，挡在他面前，故意把蜷着的左手往前伸：“长官，我这手虽然废了，肉多！我年纪大，肉瓷实，烤着香！”瘦高个骂了句“老东西碍事”，一刀就劈在老石肩上。
血溅了赵珩一脸，温热的，带着铁锈味。老石没哼一声，只是用碎瓦片狠狠划向瘦高个的腿，那一下又快又狠，瘦高个惨叫着倒在地上。其他骑兵涌上来，乱刀砍下去，老石到死都保持着挡在他面前的姿势，蜷着的左手还微微张着，像要抓住什么。
赵珩趴在稻草里，装成吓傻的样子，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看着老石的血漫过自己的草鞋，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碴子扎得慌。首到羯兵骂骂咧咧地走了，他才爬起来，把老石的尸体拖到棚角，用稻草盖好。盖到胸口时，摸到个硬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
天快亮时，赵珩看见阿翠的弟弟从棚外钻进来，浑身是泥，手里攥着半截银簪。那孩子眼里没有泪，只是死死盯着赵珩，把银簪往他手里一塞：“我姐让我给你的，她说……说让你活下去。”
赵珩捏着那半截银簪，簪头的尖刺扎进掌心。他突然明白老石为什么要挡在他面前，阿翠为什么要让弟弟把念想交给他——“两脚羊”的阴影里，总有人愿意把光推给别人。
渡口的船鸣笛时，赵珩最后看了眼棚角的稻草堆，那里埋着老石和阿翠的念想。他把银簪塞进贴肉的衣襟，和那块刻着“家”字的鹅卵石放在一起。上船时，络腮胡骑兵拍着他的肩膀笑：“小子，命大！以后好好干活，不然……”
赵珩没理他，只是望着越来越远的岸，手心的血和银簪的尖刺混在一起，疼得很清醒。他知道，只要还活着，就得把这些人的念想揣好，哪怕拖着“两脚羊”的阴影，也得往前走——走到天亮，走到那些把人当牲口的日子彻底结束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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