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赵珩的脚步越来越沉。手腕上的皮肉早己磨破,血痂和铁链粘在一起,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故意放慢脚步,让铁链的重量更重地坠在伤口上,新鲜的血珠渗出来,滴在黄土地上,连成一串歪歪扭扭的红痕。
“磨磨蹭蹭的!”身后的羯兵一鞭子抽过来,带着风声擦过他的耳畔,“想找死?”
赵珩没回头,只是把腰弯得更低些,像株被狂风压弯的麦子。他的目光越过前面奴隶的肩头,落在女奴队伍里——羯族兵又在挑人了,那个络腮胡骑兵手里把玩着刀,眼神在女奴们身上逡巡,像在市集上挑拣牲口。
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苏婉总爱扎的双丫髻,用红布条系着,跑起来时像两只振翅的蝴蝶;想起她蹲在茶园里采茶,裙摆扫过青草,带起一阵淡淡的茶香;想起她最后一次送他,站在月光下,说“等你回来,咱们就着月光泡茶”,那时她的裙摆上沾着晚露,亮得像撒了把碎星。
如果苏婉也在这支队伍里,会不会也被这样挑拣?会不会因为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被络腮胡盯上?
“不能死。”赵珩在心里对自己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里,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苏婉还在等我带她回家。”
他看见络腮胡的目光停在一个穿绿布衫的姑娘身上,那姑娘吓得浑身发抖,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里面大概是些贴身的物件。络腮胡咧嘴笑了,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姑娘尖叫着躲闪,却被另一个羯兵死死按住。
“放开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队伍里的老陈头。他以前是个秀才,被抓来前在村里教孩子们念书,此刻他忘了自己也是阶下囚,梗着脖子挡在姑娘面前,“士可杀不可辱!”
络腮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刀就劈了过去。老陈头没躲,只是死死盯着他,嘴里还在念叨着“礼义廉耻”,血从他胸口涌出来,染红了胸前那片洗得发白的衣襟,也染红了他掉在地上的那半卷《论语》。
赵珩的拳头在袖管里攥得死紧,指骨都在发响。他看见绿布衫姑娘被拖走时,绝望地回头看了眼老陈头的尸体,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像被狂风掐灭的烛火。
“别看。”旁边的老石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声音压得极低。老石的左手还是蜷着,那是被羯兵打断的,此刻他用右手悄悄往赵珩手里塞了块干硬的饼,“吃点,有力气才能走。”
赵珩咬了口饼,噎得喉咙发疼。他想起老石昨天说的,他儿子原本在石勒的军营里当杂役,上个月因为偷偷给汉人奴隶递了块饼,被活活打死了。作者“一痕笑语趁春风”推荐阅读《流民将军:平北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我这条命早就该没了,”老石当时望着天,眼神空茫又执拗,“活着,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等到他们把人当人的那天。”
把人当人……赵珩摸了摸怀里的银簪,那是阿翠的弟弟塞给他的,簪头的尖刺还在硌着胸口。他又想起老奴临死前塞给他的那块刻着“安”字的石板,想起老陈头掉在地上的《论语》,那些东西都在告诉他,哪怕活得像条狗,也得把这口气咽下去——咽下去,才有机会等到天亮。
络腮胡挑完了人,带着几个羯兵押着挑中的女奴往旁边的帐篷走去,笑声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赵珩看见那个绿布衫姑娘的布包掉在了地上,从里面滚出个小小的布偶,是用碎布拼的,眉眼绣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
那布偶让他想起苏婉。她也爱做这些,以前总给他缝些小玩意儿,有次给他缝了个布老虎,针脚歪得厉害,却被他宝贝似的带在身边,首到逃亡时才弄丢。
“你在磨蹭什么?”羯兵的鞭子又扬了起来,这次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背上。旧伤加新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却硬是没哼一声。
他只是盯着地上那串血痕,心里默默数着步数。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也离襄国更近了一步。他想象着苏婉的样子,想象着她可能在某个角落等着,想象着重逢时要告诉她草原的月亮有多亮,孩子们的念书声有多脆。
这些想象像根绳子,把他快要散架的骨头紧紧捆在一起。
傍晚扎营时,赵珩趁着羯兵换岗的间隙,悄悄挪到那串血痕旁,用指尖蘸了点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像苻蕊画的那样,圆圈不圆,光芒却画得又长又散。
老石凑过来,看着地上的太阳,突然笑了:“你这是……给心里的人留记号?”
赵珩点头,眼里有了点湿意:“她总说,看见太阳就想起我。”
“会找到的。”老石拍了拍他的肩膀,蜷着的左手微微动了动,“等到了襄国,咱们想法子混进西营,那里的汉人奴隶多,说不定就能打听着。”
赵珩望着襄国的方向,天边的晚霞红得像血,却也透着点暖。他知道前路还会有更多的鞭子,更多的“两脚羊”阴影,但只要心里的太阳还亮着,只要还能想起苏婉的双丫髻和裙摆扫过青草的样子,他就能忍下去。
忍过这一路的刀光剑影,忍到能亲手为她拂去鬓边的风霜。
铁链还在作响,伤口还在渗血,但赵珩的脚步稳了些。他知道,那串血痕不是示弱,是他写给苏婉的信,一字一句,都在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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