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账房里晃,赵珩捏着算珠的手指还在抖。木桌上摊着女奴营的口粮账册,羯族文书阿古拉正翘着二郎腿抽旱烟,烟杆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像条扭动的蜈蚣。
“快点算,算完了老子还要去喝酒。”阿古拉吐出个烟圈,烟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呛得赵珩喉咙发紧。
赵珩低下头,笔尖在账册上划过,落在“苏婉”两个字上时,刻意顿了顿。这是他在女奴营名册里找到她的第三天,也是他当账房先生的第三个月。每天对着这些名字和数字,像在数着自己的骨头——哪块该碎,哪块还能撑。
“苏婉,口粮一升五合。”他念出声,算盘打得噼啪响,手指却在拨最后一颗下珠时多送了半格,“算错了,是两升。”
阿古拉眼皮都没抬:“汉人女奴哪配吃这么多?你小子是不是看她长得俊?”
赵珩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手里的算盘差点掉在地上:“文书说笑了,她……她在缝衣坊干活,耗力气。”他不敢说,苏婉的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窟窿,那天他去送布料,远远看见她攥着针,指节白得像纸。
“哼,汉人就是麻烦。”阿古拉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记上,别耽误事。”
赵珩飞快地在苏婉的名字旁画了个极淡的“√”,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这是他们小时候的记号,在私塾里,先生让画“健康”的标记,他总偷偷给她画成小对勾,说这样就不会被先生罚抄书。那时的苏婉会红着脸瞪他,手里却把他的墨锭磨得又圆又亮。
账册算完时,天己经擦黑。赵珩抱着账本往女奴营走,冷风灌进单薄的长衫,他却觉得浑身烧得慌。女奴营的铁栏像一排獠牙,把月光都咬得支离破碎。守卫接过账本时,用刀柄撞了撞他的腰:“又来给相好的送消息?”
赵珩没说话,只把藏在袖中的麻纸往怀里按了按。那是他用炭条写的字,揉得皱巴巴的,怕被人看出痕迹。
苏婉正在铁栏内侧缝棉衣,昏黄的火把照在她脸上,颧骨比以前尖了许多,可眼睛还是亮的,像藏着星星。看见赵珩,她的手猛地一颤,针扎进了指尖,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这个月的用料账,你核对一下。”赵珩把账本递过去,手指故意碰了碰她的指尖。她的手冰凉,带着布料的粗糙感,流民将军:平北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流民将军:平北志最新章节随便看!不像当年弹琵琶时那样光滑了。
麻纸就在账本底下,被他悄悄塞到她手里。苏婉的指尖飞快地捏住,往袖口一滑,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鸟。就在那瞬间,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那里有块新磨出的茧子,是这三个月拨算盘磨的。
“谢……谢账房先生。”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让赵珩想起当年在桃花树下,她抱着琵琶唱“君住长江头”,尾音拖得又软又长。
他转身要走,苏婉突然低低地说:“木簪……还在。”
赵珩的脚步顿住了。那支他亲手刻的桃木簪,簪头雕着朵小桃花,是他送她的及笄礼。那年她笑着说“等你中了举,我就戴着它去看你”,现在却成了她在牢笼里的念想。
“等着。”他没回头,声音压得像耳语,“我会想办法。”
走出女奴营时,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赵珩却觉得掌心还留着她的温度。他知道那三个字有多轻,轻得像账册上的墨迹,风一吹就散;可又有多沉,沉得能压垮他这三个月攒下的所有勇气。
回到账房,他从床板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他偷偷攒的碎银子和一把磨尖的铁尺。阿古拉总嘲笑他“汉人就是胆小,连刀都不敢带”,却不知这铁尺是他给学生上课时戒尺,现在却要用来撬开牢笼的锁。
油灯下,他对着账册上的女奴营地图发呆。东墙根有棵老槐树,树干够粗,能挡住守卫的视线;西北角的栅栏是新换的,铁条接缝处有缝隙……这些都记在他的账册背面,用的是只有他和苏婉看得懂的符号——像当年他们在私塾里传的小纸条,画着先生打瞌睡的样子,写着“放学河边见”。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赵珩把布包塞进怀里,铁尺的棱角硌着肋骨,像在提醒他:最难的不是找到她,不是在账册上多画半升粮,是带着她冲过那道关卡时,能不能挡住射过来的箭。
他想起苏婉袖口的血迹,想起她眼里的星星,突然抓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遍——算的不是口粮,是逃跑的路线,是需要多少力气,是……如果自己被抓住,能不能让她跑得再远一点。
账房的油灯亮到天明,阿古拉推门进来时,看见赵珩趴在账册上睡着了,嘴角却带着点笑,手里还攥着支磨秃了的炭笔。
“傻子。”阿古拉骂了句,却没叫醒他。他没看见,账册空白页上,有个小小的桃花印记,被泪水洇得发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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