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的霉味里混着酒香时，赵珩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那天他奉命清点粮仓，踩着木梯爬上最顶层的粮垛，突然闻到股熟悉的酒气——是老文书常喝的桑葚酒，带着点酸溜溜的甜。他顺着气味摸索，在两袋糙米中间摸到块松动的木板，掀开一看，果然藏着个陶罐，旁边还有个半尺见方的暗格，积着厚厚的灰尘。
“老东西，倒会享受。”赵珩低笑一声，指尖拂过暗格的木板，突然心里一动。
从那天起，赵珩的口粮就变得格外“紧张”。早上的麦饼，他掰下一半藏进袖中；中午的杂粮粥，他总剩小半碗，借口“胃不舒服”端回账房。到了夜里，他会揣着省下的吃食溜进粮仓，借着清点账目的由头爬上顶层，把半块麦饼、一把炒豆子或是几捧小米塞进暗格里。
暗格渐渐被填满，像个小小的宝藏。赵珩每次塞东西时，都会想起苏婉那双失去血色的手——上次见她缝棉衣，指尖的伤口结了痂，却又添了新的针眼，看得他心口发紧。
第三天去女奴营送布料账册时，赵珩特意绕到缝衣坊。苏婉正和几个女奴坐在地上，手里的针线飞快穿梭，阳光透过铁栏落在她发间，竟照出几缕银丝。
“苏婉，核对一下。”他把账册递过去，指尖故意在她手背上碰了碰。
她的手顿了一下，飞快地翻到最后一页，用针尾在空白处轻轻点了点——那里印着个模糊的粮袋图案。然后，她抬起头，趁守卫转身的瞬间，对他比了个“三”的手势，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夜。”
赵珩的心跳猛地加速，飞快点头。三天后的夜里，就是他们约定的时间。
他刚要离开，苏婉突然从袖中摸出个东西，飞快塞进他手里。是块绣了一半的帕子，上面用红丝线绣着朵桃花，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偷偷绣的。
“小心。”她的声音比蚊子还轻，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赵珩攥紧帕子，布料的温热透过掌心传到心里，像揣了个小暖炉。他转身走出女奴营，听见身后传来针线穿梭的声音，节奏比刚才快了许多，像是在赶工，又像是在倒计时。
回到账房，赵珩从床板下翻出苻蕊给的地图。苻蕊是西营的羯族婢女，父亲曾受过赵家恩惠，她偷偷画了张奴隶营的地形图，用油布包着塞给了他。图上用炭笔标着各个哨岗的位置，在粮仓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狗洞，旁边写着“戌时换岗”。
“戌时换岗，有两刻钟的空隙。”赵珩用指尖点着狗洞的位置，那里离暗格很近，方便取粮，也方便逃跑。他又拿出那把磨尖的铁尺，在石头上反复打磨，首到刃口闪着寒光。
接下来的两天，赵珩往暗格里塞的东西更多了——除了吃食，还有块干净的布条、一小罐清水，甚至偷偷藏了半把草药。那是他托药铺的朋友买的，治外伤的，怕逃跑时被划伤。
第五天夜里，赵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打更声。一更，二更……当“咚”的一声梆子响过，他立刻爬起来，摸黑穿上衣服，把铁尺别在腰间，帕子塞进怀里。
粮仓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气窗钻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珩熟练地爬上粮垛，掀开暗格的木板。里面的杂粮堆得满满当当，散发着谷物的清香。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布袋，刚要起身，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谁在里面？”是守卫的声音，带着酒气。
赵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把暗格盖好，从粮垛上滑下来，假装整理账目：“是我，对账呢。”
守卫晃着刀走进来，醉醺醺地打量他：“大半夜对什么账？是不是想偷粮？”
赵珩强作镇定，掏出怀里的半壶桑葚酒——是从老文书的陶罐里倒的。“哥几个辛苦了，喝点暖暖身子。”他把酒递过去，手却在发抖。
守卫接过酒壶猛灌一口，咂咂嘴：“算你懂事。赶紧弄完快走，别耽误老子睡觉。”
等守卫走远，赵珩才松了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他拎着布袋爬出粮仓，借着月光往西营跑，脚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敲着他的心跳。
狗洞比他想象的小，只能勉强钻过一个人。赵珩先把布袋塞过去，然后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外挪。泥土蹭满了他的衣服，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手心，他却感觉不到疼，满脑子都是苏婉的脸。
钻出狗洞，西营的空地上空无一人。赵珩按照地图的指引，绕到女奴营的后墙。这里的守卫果然换岗了，空无一人。
他从布袋里拿出铁尺，插进栅栏的缝隙里，用力一撬。“咔哒”一声轻响，一根铁条被撬开，露出刚好能过人的空隙。
“苏婉！”他压低声音喊。
栅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婉的脸很快出现在缝隙另一边，眼里满是惊喜和紧张。她瘦了太多，穿的粗布衣服空荡荡的，却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间别着那支桃木簪——赵珩送她的及笄礼，原来她一首戴着。
“快！”赵珩伸出手，她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掌心，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有人！”苏婉低呼。
赵珩心一横，用力把她往外拉。苏婉钻过栅栏时，衣角被铁条勾住，她干脆一把扯断，跟着赵珩就跑。两人在月光下狂奔，布袋里的杂粮随着脚步“哗啦”作响，像在为他们加油。
跑到安全的树林里，两人都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这些……”苏婉看着布袋里的杂粮，眼里泛起泪光。
“省着点吃，能撑几天。”赵珩笑着说，手心的伤口还在流血，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痛快。
苏婉突然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珩轻轻拍着她的背，闻着她发间的草木香，突然觉得藏在暗格里的不只是杂粮，还有他们差点被碾碎的希望。远处传来奴隶营的喧哗声，大概是发现人跑了，但他一点也不怕。
月光穿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像铺了层银霜。赵珩从怀里掏出那半绣好的桃花帕子：“等逃出去，我陪你绣完它。”
苏婉点点头，攥紧了他的手。布袋里的杂粮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是藏在绝望里的甜，是比黄金还珍贵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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