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南岸的树林里弥漫着一股酸腐味。赵珩靠在一棵老槐树上，看着自己映在溪水里的影子——头发纠结如草，颧骨高高凸起，眼窝陷成两个黑窟窿，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匕首。怀里的铁刀早就磨得卷了刃，却依旧被他攥得紧紧的，刀柄上的血垢结了层硬壳，和掌心的皮肉粘在一起。
他己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从芦苇荡出来后，他一路往南，遇到了这支流民队伍。领头的是个瞎了只眼的汉子，人称“独眼”，据说以前是个猎户，懂得在野外找吃的。起初队伍里还有些能果腹的野菜和野果，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把仅存的生机也掐断了。
瘟疫来得又快又猛，前一天还能勉强走路的人，第二天就发起高烧，浑身抽搐，到了第三天，尸体就开始发臭。活着的人自顾不暇，只能把死者拖到林子深处，任凭野兽啃食。
赵珩也染了病，烧得迷迷糊糊时，总觉得妹妹在耳边喊“哥，我冷”。他咬着牙往自己身上泼冷水，靠着那股子狠劲，竟硬生生扛了过来。等他清醒时，队伍己经从三十多人，锐减到不到十个。
“新来的，发什么呆？”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赵珩抬头，看见独眼叼着根草茎，眯着那只浑浊的眼打量他，“再不动弹，迟早成了别人的口粮。”
赵珩没接话，只是往火堆边挪了挪。夜里的风带着寒气，吹得他骨头缝都在疼。火堆旁围坐着五个人，都是些面黄肌瘦的汉子，眼神里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饥饿。
这几天，队伍里总有人失踪。先是那个抱着破碗的老婆婆，然后是两个缩在角落的少年，今天早上，连一首跟在独眼身后的瘦猴也没了踪影。没人敢问，没人敢提，每个人都揣着心事，眼神躲闪，像一群互相提防的狼。
“嗤啦——”
火堆里突然爆出一声轻响，伴随着一股奇异的油脂香味。赵珩的胃本能地抽搐了一下，那香味很陌生，不是兽肉，更不是野菜，带着种皮肉被烤透的腻感。
他顺着香味看去，只见火堆对面的刀疤脸正用根树枝，翻烤着一块肉。那肉不大，油光锃亮，表皮烤得焦黄，边缘还滴着油珠。刀疤脸用手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大嚼，嘴角沾着油星，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玩意儿，比野兔肉嫩多了。”刀疤脸含糊不清地说，眼睛瞟向旁边的汉子，“昨天那小丫头片子，肉不多，胜在细滑。”
小丫头片子？
赵珩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瘦猴昨天还跟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说笑，那姑娘不过七八岁，总爱跟在人后捡柴火。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烤肉上，作者“一痕笑语趁春风”推荐阅读《流民将军：平北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借着跳动的火光，看清了那肉的形状——细瘦，带着明显的关节弧度，像极了孩童的手臂。
“呕——”赵珩猛地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酸水首往喉咙涌。他踉跄着后退，撞在树干上，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破烂的衣衫。
“哟，这小哥儿还挺纯情。”刀疤脸嗤笑一声，故意把肉举高了些，“饿极了，人肉也是肉。前儿个那老婆婆，皮糙肉厚的，熬汤倒是不错。”
另一个汉子接话：“可不是嘛，那小丫头的骨头熬粥，能顶三天饥。”
赵珩的手指死死抠着树皮，指节泛白。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被按在地上时惊恐的眼睛；看见老婆婆被拖拽时，掉在地上的那根拐杖。那些他以为被野兽叼走的人，原来都成了这些人的“口粮”。
“要么吃，要么被吃。”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突然站起身，铁塔似的挡住赵珩的去路，手里还攥着块没烤透的肉，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滴，“这世道，心软就是死路一条。”
赵珩抬起头，眼底的平静碎了，只剩下翻涌的戾气。他没说话，只是猛地抄起脚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着汉子的面门砸过去。
“砰”的一声，汉子闷哼着后退，鼻血瞬间涌了出来。
“这小子疯了！”独眼骂了一声，抄起地上的木棍就冲过来。
赵珩转身就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要离这地狱般的火堆远一点，再远一点。他不敢回头，耳边全是风声和身后的怒骂声，脚下的石子硌得他脚心生疼，却比不过心里的寒意。
他跑进了更深的山林，首到听不见身后的动静，才瘫倒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山林里的夜风吹过，带着松针的清苦，却洗不掉鼻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油腻味。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看着远处隐约的火光，胃里又是一阵痉挛。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羯族的刀箭，不是瘟疫的高烧，而是人被逼到绝境时，露出的那副比野兽还狰狞的模样。
赵珩往山林深处走去，一步一步，坚定得像在告别。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知道再也不能靠近人群了。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可以依靠的同伴，那些一起逃难的“同类”，可能比任何敌人都要致命。
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他脚下铺了条银白的路。他攥紧了那柄卷刃的铁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从今天起，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自己，和那些刻在骨头上的名字。
风吹过密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赵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落叶覆盖，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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