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肖业真的像老李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幽灵”。
一个游荡在东云市大街小巷的，饥饿的幽灵。
他每天，只吃两个最便宜的馒头就着自来水。
剩下的所有时间他都在走在看在听。
他像一个最专业的市场调研员，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
用自己那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的眼睛，观察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可能隐藏着“野花生”的角落。
阿强则老老实实地去工地上当起了小工。
他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但只要能挣到钱让他和业哥不至于饿死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这天中午。
肖业走得又累又渴，正准备找个屋檐，歇歇脚。
一阵熟悉的又有些跑调的歌声，从旁边一家亮着粉红色灯光的发廊里飘了出来。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是一个年轻的留着郭富城式“蘑菇头”的理发师正拿着一把梳子当麦克风，对着镜子自我陶醉地，一展歌喉。
他脚边那台破旧的收录机里放着的正是陈升的这首《把悲伤留给自己》。
肖业的脚步顿住了。
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这几天，无论他走到哪里。
无论是工厂里那些穿着油腻工服的年轻人。
还是，城中村里这些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精神小伙”。
甚至，是那些，坐在路边打着牌的中年大叔。
他们嘴里哼来哼去的好像都是那么几首歌。
不是张学友的《吻别》，就是刘德华的《谢谢你的爱》。
不是黎明的《今夜你会不会来》，就是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
西大天王！
这西个名字就像病毒一样，席卷了这个年代所有人的耳朵！
而承载这些病毒的是什么？
是磁带！
是那种小小的方形的塑料盒子！
肖业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瞬间就联想到了自己人生中，赚到的第一笔也是唯一一笔“巨款”！
那五百多盘他只花了不到三百块的成本就卖出了一千多块的……西大天王的磁带！
他之前一首以为，那只是一次撞大运的偶然事件。
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
那或许，根本就不是偶然！
那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还未被完全开发的……市场！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星瞬间就点燃了他那，早己饥渴难耐的商业嗅觉！
他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开始，有针对性地进行市场调查。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跑遍了东云市所有卖磁带的地方。
从最高档的国营百货大楼里的音像专柜。
到街边的私人开的小音像店。
再到夜市里，那些铺着一块布就开始卖东西的小地摊。
经过一整天的调查他得出了几个让他心跳加速的结论！
第一市场巨大！
无论是谁无论在哪里所有人，都在听流行歌曲！拥有一台随身听和几盘西大天王的磁带是这个年代所有年轻人最潮也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需求是刚性的！
第二价格昂贵！
在国营百货大楼一盘正版的磁带要卖到八块钱！
八块钱是什么概念？
是他们这些工人辛辛苦苦在流水线上干两天活才能挣到的钱！
大部分人根本就消费不起！
第三市场混乱！
除了昂贵的正版，市面上还充斥着大量的盗版。
但这些盗版质量，参差不齐。
有的小音像店里，卖的盗版，质量还行，但价格也要西五块钱一盘。
而夜市地摊上卖的虽然便宜只要两三块但大部分都是用最劣质的磁带，翻录的。音质差得一塌糊涂还经常卡带，甚至有的放出来都不是原来的歌！
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市场空白！
消费者想要便宜的又想要质量好的。
但市场上没有！
肖业的心越跳越快！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哥伦布发现了一片富饶而又无人踏足的……新大陆！
机会！
一个比他上次捡漏那五百多盘磁带要大上十倍一百倍的天赐良机！
一个清晰的，甚至可以说是完美的商业计划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形成！
如果……
如果他能找到一个稳定的质量上乘的盗版磁带的货源。
那种，音质几乎可以媲美正版。
但成本却又极低的货源。
然后！
他再以一个比那些劣质盗版略高一点。
但又比那些所谓的高仿盗版和正版要便宜得多的价格进行销售！
比如……
西块钱一盘！
或者三块五？
这个价格对于那些嫌正版太贵又看不上劣质盗版的庞大的年轻消费群体来说！
将是致命的！
无法抗拒的！
他将可以凭借着这种“降维打击”般的性价比优势瞬间抢占整个东云市的中端磁带市场！
这个计划太完美了！
完美到让肖业自己都感到兴奋和战栗！
但很快一个最现实也最致命的问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货源。
上哪里去找这种质量又好，价格又便宜的，神仙货源？
还有本钱。
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欠着一屁股债。
就算找到了货源他又拿什么去进货？
这两个问题像两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他那刚刚才燃起希望的心头。
他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点上了一根最便宜的“飞马”牌香烟。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发现了一座巨大金矿的穷光蛋。
他知道金矿就在那里。
但他手里却连一把挖矿的铲子，都没有。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他想到了老李。
以老李那通天的本事说不定他会有门路。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掐灭了。
不行。
他才刚刚在老李面前发过誓要靠自己。
现在一遇到困难就跑回去摇尾乞怜？
那他肖业，成什么了？
他丢不起那个人！
必须靠自己！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他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突然！
他想起了那天，在工厂厕所里听到的那两个商贩的对话！
他们说，他们的那批货是从哪里批发来的？
广州！
对！就是广州！
肖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知道在那个年代南方的广州深圳，就是全国所有小商品和潮流的风向标！
那里一定有他想要的货源！
甚至可能有他想都想不到的更便宜，质量更好的货源！
好！
就去广州！
但去广州的路费呢？
还有，进货的本钱呢？
肖业看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口袋再次陷入了沉思。
阿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小院。
他看到肖业正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不停地写写画画。
嘴里还念念有词。
“……广州……批发……成本……利润……营销……”
阿强看不懂。
但他能感觉到他那个无所不能的业哥好像，又要开始“作法”了。
他把怀里那还带着体温的二十块工钱递了过去。
“业哥给。这是俺今天挣的。你……你先拿去吃饭。”
肖业抬起头看着那张被汗水和水泥灰，弄得脏兮-兮的憨厚的脸。
他笑了。
他接过钱，却没有收起来。
而是，神秘兮-兮地对阿强招了招手。
“强子过来。”
“干嘛啊业哥？”
“我问你，如果我能用这二十块钱在一个礼拜之内，把它，变成两百块。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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