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香案积着半寸厚的灰,神像的半边脸己经塌了,露出里面朽坏的木骨。崔谌蹲在神像后,借着从破窗棂漏进来的月光,把布袋里的粟米往陶罐里分。陶罐是从废墟里捡的,边缘磕掉了一块,装米时总往外漏,他不得不用破布在底下接着。
“慢点分,够了够了。”祖母的声音带着气音,枯瘦的手指抚过崔谌手背上的墨渍——那是白天算账时蹭上的,洗了三遍都没掉,像长在了皮肉上。老人叹了口气,指腹着那片青黑,“这日子啥时是头啊?天天躲在这破庙里分粮,跟耗子似的。”
崔谌分粮的手顿了顿,月光刚好落在他手背上,墨渍在月色里泛着冷光。他没接话,只是把最后一点米倒进三婶家的陶罐里,又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麦饼,塞给缩在角落的小柱子:“明天别去村口等了,羯族骑兵最近查得紧。”
小柱子才七岁,爹娘上个月没躲过去,如今跟个小哑巴似的,只会睁着大眼睛点头。他攥着麦饼,小口小口啃着,饼渣掉在衣襟上,又慌忙用手指拈起来塞进嘴里。
崔谌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首起身,走到破庙最暗的角落,那里藏着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半截《法经》竹简。竹简是父亲留下来的,当年父亲就是握着这半截竹简死在城门口的,竹面上还留着暗红的痕迹——那是父亲的血。
他摸出块碎瓷片,借着月光,在竹简空白的那面刻字。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忍”字的最后一笔收锋时,瓷片划破了指腹,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他没顾上擦,就着血珠把字纹填满,暗红的血渗进竹纤维里,与当年父亲的血一点点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忍……”他低声念着这个字,指腹着凹凸的纹路,血珠顺着指尖滴在地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谌儿,你在干啥?”祖母颤巍巍走过来,看见他手上的血,慌忙要去掏腰间的布条,“跟你说过多少回,别跟自己较劲……”
“奶,”崔谌抬头,月光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您说,爹当年刻‘韧’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父亲当年在竹简上刻的是“韧”,字如其人,硬是拖着伤腿把最后一批粮草送进了城。祖母的手抖了抖,没说话,只是把布条缠在他指头上,缠得死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声音很杂,不止一匹马。仁终胜谋:宰辅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仁终胜谋:宰辅传最新章节随便看!崔谌立刻把竹简塞进神像的砖缝里,用碎砖盖住,又转身把分好的陶罐往神像后推。
“快,都躲进供桌底下!”他压低声音,推着族人往神像后面钻。小柱子吓得首哆嗦,他一把将孩子揽进怀里,按在供桌最里面。
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羯族骑兵用胡语吆喝的声音。崔谌蹲在供桌前,透过桌布的缝隙往外看,月光下,骑兵的银甲泛着冷光,马鼻子里喷出的白气在夜里格外显眼。
“搜!仔细搜!”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靴底踩在破庙的泥地上,发出“咯吱”声。
崔谌的手紧紧攥着供桌腿,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柱子在发抖,身后的祖母呼吸都屏住了。骑兵的刀鞘撞在神像上,发出“哐当”一声,吓得三婶差点叫出声,被他死死按住嘴。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渐渐远了。崔谌等了片刻,确定人走净了,才松开手,大口喘着气。
“没事了。”他扶着祖母从供桌下爬出来,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奶,您看,又躲过去了。”
祖母摸着他的头发,眼泪掉下来:“这躲躲藏藏的日子……”
“会有头的。”崔谌打断她,目光落在神像砖缝的方向,那里藏着刻了“忍”字的竹简,“等我,肯定会有头的。”
他说得很轻,却带着股子劲,像竹简上刻进肉里的字,扎实得很。小柱子从他怀里探出头,把啃了一半的麦饼递给他,眼睛亮晶晶的。崔谌咬了一大口,饼渣混着血味咽下去,心里却踏实了——忍过这夜,天总会亮的。
破庙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月光在地上淌,像条银带子。崔谌重新拿出竹简,借着月光看那“忍”字,血己经干了,变成深褐色,和父亲的“韧”字并排躺着,像两个沉默的誓约。他把竹简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那里的温度能焐热竹片的凉,也能焐热那些藏在日子里的盼头。
“明早我去镇上换点盐,”他对族人说,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你们在这等着,别乱走。”
祖母点点头,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攒的铜子,省着点用。”
崔谌应着,把布包贴身放好。他知道,明天镇上肯定不太平,羯族兵说不定还在盘查,但他必须去——罐子里的盐早就空了,孩子们不能总吃淡饭。就像这“忍”字,不是光憋着不动,是得忍着疼,往前走。
月光从破窗棂移开时,他己经把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怀里的竹简硌着肋骨,有点疼,却让人清醒。他望着庙门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默念着:爹,您当年能韧过去,我就能忍过去。这日子,总会有头的。
远处的天边,己经泛起了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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