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的账房里静得能听见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崔谌低着头,指尖飞快地拨弄着算珠,算珠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像在数着看不见的光阴。
“今年的秋税,算仔细些。”郡守的声音从太师椅上传来,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崔谌背上,像鹰盯着猎物,“听说你账算得不错,别让我失望。”
崔谌的指尖顿了顿,抬眼时正好对上郡守的视线。那眼神里藏着钩子,明摆着是试探——试探他敢不敢在赋税上动手脚,试探他是不是个只会讨好的软骨头。
“是。”他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算账。笔尖在竹简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每一笔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规整。可算到第三页时,他的指尖微微一偏,将“亩产三石”写成了“亩产西石二斗”。多出来的三成,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字里行间。
算盘打得更响了,仿佛要盖过心里的犹豫。他能感觉到郡守的目光一首没离开他,那笑意里的审视越来越浓。
“嗯?”郡守突然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桌前,视线扫过账册,指尖点在那个“西石二斗”上,“今年收成这么好?”
崔谌垂着眼,声音平稳:“托大人治理有方,百姓勤恳,或许是丰年。”
郡守笑了,笑声里带着了然:“你倒是会说话。”他没说对也没说错,转身往门口走,“算完了呈上来。”
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崔谌立刻抽出那页账册,用湿布飞快地擦去墨迹。墨迹在湿布下晕开,露出原本的“三石”。他重新写好,又在末尾添了一行小字:“贫户名册附后”。
翻到新的竹简,他开始写贫户的名字。王大柱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注着“孤寡,免半”;李三娘家写着“家有幼童,免半”;张石头那行,他犹豫了一下,添了“残疾,全免”——上次见他时,明明看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呵,”一声冷笑从门口传来,主薄巴图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抱着胳膊,“你当郡守瞎吗?多算三成是讨好,偷偷改回去加批注,是想两边讨好?”
崔谌没抬头,笔尖继续在竹简上游走,墨色均匀:“他看得出来最好。”
“什么?”
“他看得出来,却没点破,”崔谌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放下笔,竹简上的字迹还带着潮气,“说明他也愿意见到这些人多活几个月。”
巴图愣了愣,似乎没听懂,又似乎懂了点什么,骂了句“神经病”,转身走了,脚步却没刚才那么硬气了。
崔谌把两卷账册分开,一卷是给郡守的“正数”,一卷是记着减免的“底册”。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全免”两个字上,像给那两个字镀了层金边。
他想起张宾今早说的话:“郡守要的不是个只会算死账的账房,是个能看懂人心的。”当时他没懂,此刻摸着那行“全免”的批注,突然明白了——有些试探,不是要你选黑或白,而是要看你敢不敢在灰里,藏点光。
傍晚把账册呈上去时,郡守果然没提那三成的事,只是翻到贫户那页时,指尖在“全免”上顿了顿,抬头看了崔谌一眼:“张石头是你亲戚?”
“不是。”
“那为何全免?”
“看他走路不利索。”
郡守的目光沉了沉,又笑了:“你倒细心。”他在账册上盖了章,递回来,“下去吧。”
崔谌接过账册,走出郡守府时,晚霞正红得热烈。他摸了摸袖中那卷底册,心里踏实得很。有些账,算给别人看,有些账,得算给自己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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