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撞在郡守府的廊柱上,发出呜咽似的响。崔谌站在账房门口,看着小吏们扛着最后一袋粟米进仓,指尖在袖中捏皱了那张刚写好的名册。纸页边缘被汗浸湿,十几个暗红的指印歪歪扭扭地排在“自愿多缴”西个字下面,像一串滑稽的印章。
“崔书佐倒是清闲。”主薄的皮靴踩过满地碎叶,声音里裹着冰碴,“这月的赋税差额,你打算用什么填?总不能又说‘仓储损耗’吧?”
崔谌转过身,把名册往案上一推,纸页在风里掀动了两下。“主薄何必急着催,”他笑得温和,指尖点着那些指印,“您看,这不是有了?”
主薄眯眼去看,名册上“王记布庄”“张记粮行”的名字后面,都跟着“自愿多缴五成”的字样,末尾的指印红得扎眼。他伸手去掀纸页,却被崔谌按住——底下压着的,是昨夜用郡守印盖的“准”字,朱砂印泥还带着点湿意。
“自愿?”主薄嗤笑一声,指甲划过王财主的指印,“王胖子那吝啬鬼,去年给儿子办婚事,连喜糖都掺了沙土,会自愿多缴五成?”
崔谌拿起账册,慢悠悠地翻着:“主薄有所不知,前几日郡守去王记布庄巡查,夸了句他新到的蜀锦料子好。王掌柜受宠若惊,说要为郡守分忧呢。”他顿了顿,抽出夹在里面的纸条,上面是王财主歪歪扭扭的笔迹:“愿献粮百石,感大人谬赞之恩。”
主薄捏着纸条,指节发白。他当然认得这字迹——上周他去催税时,王财主还哭天抢地,说库房里只剩耗子屎,怎么转脸就“自愿”献粮百石?
“还有张记粮行,”崔谌又翻到一页,“张掌柜家的公子在书院读书,前日被山匪掳了去,是郡守派亲兵救回来的。张掌柜说,这点粮算什么,以后每月都愿多缴三成。”
这话倒不假,主薄确实听说过张公子被救的事。但他更清楚,张掌柜原是打算用这笔粮打点山匪的,怎么会突然改成“谢郡守”?
崔谌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把名册往他面前送了送:“这些指印都是当着亲兵的面按的,主薄要是不信,大可去问问。只是……”他压低声音,“郡守最近总说,有些人体制内的事不管,倒盯着百姓的粮袋子,怕是别有用心呢。”
主薄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借着赋税差额发难,把崔谌拉下马,没想到对方早备好了后手。这些富户的指印虽然看着勉强,但有郡守的印在前,又牵扯着山匪、巡查这些事,真要闹到郡守那里,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哼,汉人就是狡诈!”主薄把名册摔回案上,转身就走,皮靴碾过枯叶,发出咬牙切齿的声响,“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崔谌看着他的背影,弯腰捡起名册,指尖拂过王财主的指印——那是昨天亲兵“请”王财主来府里喝茶时按的。当时王财主哆哆嗦嗦,指印按得歪歪扭扭,墨迹都蹭到了手腕上,嘴里还不停念叨:“崔书佐,这五成也太多了……”
“不多,”崔谌当时笑着给他倒了杯茶,“郡守说,王掌柜的蜀锦好,想多订几匹给夫人做衣裳呢。只是库房里的料子不够,怕是得用粮食去换才行。”
王财主立刻明白了——不缴粮,不仅蜀锦生意黄了,说不定还得担个“抗税”的罪名。他抖着手按指印时,崔谌就在旁边看着,心里清楚这“自愿”背后藏着多少不情愿,但他更清楚,城西的粥棚里,己经三天没米下锅了。
账房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崔谌把名册锁进木匣,又从里面拿出另一本账册。上面记着真实的税数:王记布庄多缴的百石里,八十石拨去了粥棚,二十石给了书院修补屋顶;张记粮行的粮,大半送进了伤兵营——那些救张公子的亲兵,有三个还躺在病床上呢。
他想起今早去粥棚,李老栓正给孩子们分粥,碗里的米比往日稠了不少,虎子捧着碗,小脸蛋吃得红扑扑的。那一刻,王财主的哀嚎、主薄的怒视,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风卷着最后一片枯叶掠过案头,崔谌望着粮仓的方向,那里的粟米堆得更高了。他知道,这些“自愿”来的粮食,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流到真正需要的人手里。至于那些富户的抱怨,主薄的算计,就随这秋风散了吧。
一痕笑语趁春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IO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