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木门被风撞得吱呀作响,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块菱形的亮斑,刚好罩住崔谌摊开的手掌。祖母枯瘦的手指抚过他掌心的薄茧,那茧子硬得像层壳,边缘还带着没磨平的毛刺,是常年握笔、搬粮、攥刀柄磨出来的。
“胡人窝里的差事,哪是那么好当的。”祖母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发黑的猪油,“前儿你二婶家杀猪,偷偷留的,快趁热抹抹手,能软和点。”
崔谌没接,只是反手握住祖母的手。老人的指关节肿得像个疙瘩,每根指头上都缠着布条,那是年轻时在地里刨石头、后来又给胡人缝补衣物磨的。“奶,不碍事,这茧子护着手呢。”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半截磨得发亮的竹简,正是那本《法经》的残片。
月光落在竹简上,能看清上面刻着的“法”字,笔锋凌厉,是他刚入郡守府时刻的。而此刻,“法”字旁边多了个新刻的“忍”字,刻痕深得嵌进竹纤维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分不清是新渗的血还是早年溅上的。
“这字……”祖母的手抖了一下,指尖碰了碰那刻痕,“是今儿刻的?”
崔谌点点头,指尖划过“忍”字的棱角:“下午主薄又来闹,说我给贫户免了税,是故意损公肥私。他把账册摔我脸上,我没接,就站着听他骂了半个时辰。”
“你就任由他骂?”二婶抱着刚分到的棉布走进来,那布是崔谌用富户多缴的粮换的,粗麻布,却比家里补丁摞补丁的强多了。她眼圈一红,棉布掉在地上,“你当这差,是为了让家里人能吃上饱饭,可不是让你受这窝囊气的!”
“二婶,”崔谌捡起棉布,叠得整整齐齐递过去,“他骂他的,我做我的。刚才去粥棚,李大叔说孩子们今儿喝上带豆子的粥了,虎子还能认出‘粥’字了呢。”
祖母把猪油往他手里塞:“那也不能让人这么糟践!你爹当年就是不肯忍,才……”话说到一半,被她狠狠咽了回去。那年胡人抢粮,爹不肯把仅存的种子交出去,被活活打死在门槛上,血淌了半条街。
崔谌的指尖在“忍”字上顿了顿,竹片的毛刺扎进肉里,没觉得疼。“爹是硬骨头,我得学他。”他抬头望着窗外的寒月,月亮周围裹着圈毛边,看着发虚,“但硬骨头也得分时候。现在咱们人弱,硬碰硬,只会像爹那样……连粥棚里的孩子都护不住。”
二婶抹着眼泪捡起棉布:“可你这忍,是拿刀子往自己心里剜啊。前儿你三叔说,看见主薄让你在雪地里站了一个时辰,就因为你给张寡妇多记了半斗粮。”
“那半斗粮,够张寡妇的小孙子喝三天粥。”崔谌笑了笑,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他眼底亮闪闪的,“站一个时辰算啥,去年冬天在胡人营里,为了换点麦种,我在冰水里泡了俩时辰呢,那才叫冷。”
祖母突然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硬邦邦的。崔谌摸出来一看,是把磨得发亮的小刀,木柄上刻着个“安”字,是爹生前用的。“忍归忍,别让人欺负到头顶上。”老人的声音带着股狠劲,“真要是逼急了,这刀子……”
“奶,我知道。”崔谌把刀揣进怀里,刀柄贴着心口,暖暖的,“我这忍,不是让他们欺负,是等着。等咱们的人多了,粥棚里的孩子长大了,手里有粮了,就不用忍了。”他举起那半截竹简,月光照着“法”和“忍”两个字,“法是规矩,忍是路,走过去了,才有活路。”
破庙外传来脚步声,是二婶家的虎子,抱着个陶罐跑进来:“谌哥!李大叔让我给你送这个!”陶罐里是热粥,上面还漂着两颗红豆,是孩子们特意留给他的。
崔谌接过陶罐,热气模糊了视线。他低头看向竹简,“忍”字的刻痕里,仿佛渗进了点粥的暖意。风还在吼,月还在躲,但这破庙里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堂。
祖母看着他喝粥的样子,悄悄把那块猪油塞进他的布包。二婶捡起地上的棉布,开始给崔谌缝磨破的袖口。月光移过竹简上的刻痕,那新刻的“忍”字,在夜色里渐渐有了温度,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等着开春发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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