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碎雪粒子,打在破庙的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崔谌踩着薄雪走进庙门时,靴底沾着的泥块在青砖地上印出串串深色的痕迹,怀里揣着的账册边角己经被寒气浸得发僵。
“谌哥,你可来了!”蹲在火堆旁搓手的虎子腾地站起来,冻得通红的手里攥着根烧黑的木棍,“李大叔刚才还念叨,说这布再不到,娃们的棉袄就赶不上第一场大雪了。”
崔谌没应声,径首走向供桌后的阴影处。那里堆着五十匹棉布,蓝的、灰的、带着细格子纹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布堆旁边,瞎眼的祖母正由二婶扶着,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匹月白色的细棉布,指腹蹭过布面的绒毛,像摸着婴儿的皮肤。
“这料子软和。”老人的嘴角扯出个笑,皱纹里积着的灰都仿佛亮了些,“能给娃做件过冬的棉袄,领口袖口再镶点耐磨的粗布,能穿到开春。”
二婶在一旁数着布疋,指尖划过账本上“粮商捐军需,折抵贫户赋税”的字样,抬头看了崔谌一眼,压低声音:“真要这么记?郡守那边……”
“就这么记。”崔谌解开外袍,露出里面沾着墨渍的里衣,从怀里掏出另一本用油布裹着的册子,翻开,上面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张寡妇家俩娃、李瞎子祖孙、王瘸子的娘……“每户两匹,剩下的十匹留着,给粥棚的孩子做褥子。”
他说话时,余光瞥见供桌下的阴影里,粮商派来的跟班正缩在那里搓手。那小子带来布时,脸上的笑谄媚得像抹了油:“崔书佐,我家老爷说,这布您收下,前儿那批军粮的账……就当没见过?”当时崔谌没接话,只盯着对方腰间露出的账本一角——上面“军粮”二字旁边,画着个潦草的“私”字。
此刻那跟班听见“折抵贫户赋税”几个字,明显松了口气,又带着点不解:“崔书佐,这布可是……”
“闭嘴。”崔谌冷冷扫了他一眼,“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账我记了,税他也免了。但往后再敢动军粮的主意,这账我就抄一份,送进太守府。”
跟班脸色一白,喏喏地应着,缩着脖子溜出了破庙。风声里,隐约能听见他跑远时踩雪的声音。
“这布……来路不干净吧?”祖母突然开口,手里还捏着那匹月白布,“粮商那老狐狸,什么时候肯白捐东西了?”
崔谌蹲下身,帮老人把布叠好,声音放轻:“奶,甭管来路。您摸这布,是不是比去年那掺了麻的粗布强?穿在娃身上,暖和就行。”
老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你爹当年总说,钱要干净,布要暖身。现在……是我老糊涂了。”她把布往二婶怀里塞,“快分吧,瞅着天头,这雪怕是要下大了。”
分布的动静很快惊动了破庙里的住户。张寡妇抱着小的,拉着大的,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接过布时,眼泪掉在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崔书佐,这……这真是给俺们的?”
“拿着吧,”崔谌别过脸,看着庙门外飘起的雪花,“让娃连夜做,赶在雪封路前穿上。”
李瞎子的孙女摸着布,突然“哇”地哭了:“爷,这布不扎人!俺能穿到学堂去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摸索着给崔谌作揖,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
喧闹声里,崔谌走到庙外,从怀里掏出那本炭笔写的名册,借着雪光又添了几笔。冷风灌进领口,他却觉得比在郡守府里舒坦——那里的炭火再旺,也暖不透账本上那些被篡改的数字,不如破庙里的烟火气,能把布烘得软软的,裹着活生生的人。
雪越下越大,把他来时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崔谌回头望了眼破庙,窗纸上映着众人剪布的身影,像一群在雪夜里抱团取暖的鸟。他把那本记录粮商贪腐的册子塞进树洞,上面压了块石头——这账不能忘,但眼下,五十匹棉布带来的暖意,比掀开黑幕更要紧。
回到郡守府时,账房的灯还亮着。主薄正翻着崔谌交上去的账册,指着“粮商捐军需”几个字冷笑:“崔书佐倒是会做人,既给了粮商面子,又讨了贫户好。”
崔谌没接话,只拿起砚台添了点墨。砚台里的墨冻得发稠,他呵了口气,用墨锭慢慢磨着。窗外的雪落在梅枝上,簌簌地响,像破庙里传来的剪布声——那些肮脏交易里挤出来的棉布,此刻正变成针脚歪歪扭扭的棉袄,裹着一个个会喘气、会笑、会哭的生命。
磨好墨,他在账册最后添了行小字:“布己分发,各户签收毕。”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痕迹,像在雪地里踩下的脚印,扎实,暖和,通向能活下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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