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的晨雾还没散，苻洛的铁骑己经踏碎了石窟外的寂静。羯族骑兵的铁甲撞在岩壁上，回声像闷雷滚过山谷，惊得几只寒鸦从歪脖子柳树里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挂着寒霜的枝桠。
“砸开！”苻洛的吼声裹着白气喷出，手里的狼头刀反手劈在石窟门上。那门是用铁皮包着的松木，被刀气震得嗡嗡作响，铆钉迸出的火星落在雾里，瞬间就灭了。两个亲兵扛着撞木冲上来，“咚”的一声，门轴应声断裂，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谷物香的气息涌了出来，呛得人首皱眉。
“大人，里面有动静！”一个亲兵举着火把往里面探，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低头一看，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抱着个破布包缩在门后，脸上沾着黑灰，眼里全是惊恐。
苻洛踹开亲兵，举着火把步进石窟。火光扫过之处，景象让人倒吸一口凉气——洞壁两侧码着半人高的粮袋，麻袋上的“官仓”印记被利器刮得模糊不清，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小米和雪白的面粉；角落里堆着十几床棉被，被面是农家常见的碎花布，有的还绣着“囍”字，显然是从新婚夫妇那里抢来的；最刺眼的是墙根下的木架，上面摆着一排银锁，锁身上刻着孩童的乳名，“狗剩”“丫蛋”……每一个名字都带着烟火气，此刻却像无声的控诉。
“石勒苏！”苻洛的声音在石窟里炸响，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这些东西，你敢说不是抢的？”
被两个亲兵按在地上的石勒苏还在挣扎，听见这话突然嗤笑一声，嘴角淌着血沫：“苻洛，少装模作样！这些粮，哪个当官的没沾过？你当年罚俸，不就是因为替汉人藏粮被参……”
“闭嘴！”苻洛一脚踩在他脸上，军靴的铁掌碾过他的颧骨，“我藏粮是给遭灾的羯汉百姓留活路，你呢？连孩子的银锁都抢，也配叫羯族人？”
石勒苏被踩得闷哼，眼里却还带着挑衅：“有本事你杀了我！我叔父是御史，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试试就试试！”苻洛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光在火把下亮得吓人，“今天我就替石家清理门户！”
“大人！”旁边的亲兵赶紧拉住他，一痕笑语趁春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御史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苻洛喘着粗气，刀在半空顿了顿，最终收了回来。他踢了踢脚边的粮袋：“把这些东西清点清楚，登记造册！棉被和银锁派人送还给原主，找不到主的，送到城外的流民营！”
亲兵们立刻忙活起来，搬粮袋的脚步声、翻动棉被的窸窣声、登记员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石窟里像个喧闹的市集。苻洛站在火把旁，看着那些被抢来的物件，眉头拧成个疙瘩——他想起十年前，自己因为给汉人村落藏了两袋救命粮，被石御史参了本，罚了三个月俸禄，当时石勒苏的哥哥还在酒桌上嘲笑他“胳膊肘往外拐”。如今看来，石家的人不是不贪，是贪得更狠，连骨头缝里的油都要刮。
街角的阴影里，崔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袍，看着亲兵们把一包包粮食抬出石窟，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月初他去流民营巡查，看见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怀里抱着空银锁哭着要爹娘，那些银锁的样式，他一看就记在了心里。
现在，粮要送过去了，银锁也能物归原主。至于石勒苏的下场，他并不关心——是被苻洛打死，还是被石御史保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能救命的粮，终于不会再烂在这阴暗的地窖里。
有个亲兵抱着床绣“囍”字的棉被经过，崔谌往巷子里退了退，避免被撞见。棉被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着微光，他想起上周在张大户家，张婶哭着说女儿的嫁妆被抢了，其中就有一床这样的棉被。想必此刻，张婶正站在村口盼着吧。
远处传来石勒苏的惨叫声，大概是苻洛没忍住，还是动了手。崔谌没回头，只是朝着流民营的方向走去。脚下的石子硌着鞋底，他却觉得比踩在锦缎上还踏实。
天边的雾开始散了，露出淡青色的山影。崔谌摸了摸袖中那张画着狼图腾的纸条，那是他昨晚塞进县尉府门缝的最后一样东西——上面画着石勒苏藏粮的另一处地窖，比这石窟更隐蔽，里面藏着从官仓偷运的种子粮。
“一步一步来。”他对着晨光轻声说，呵出的白气很快融进风里。那些藏在暗处的赃物，总得有人一点点挖出来，就像这雾，总得被太阳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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