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缠缠绵绵，打湿了县尉府的青石板路，也让檐下的铜铃蒙上一层水汽，晃起来声音发闷。崔谌站在书房外廊下，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张刚抄好的账页——上面记着苻洛上个月私吞的赈灾粮数目，墨迹还带着点潮意。
“进来。”
书房里传来苻洛的声音，比往常沉了三分。崔谌深吸一口气，推门时带起的风卷进雨丝，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苻洛正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桌角堆着几卷公文，最上面的那本封皮皱巴巴的，显然被反复翻看了多次。
“大人找属下？”崔谌垂手而立，眼帘微垂，刻意让声音带着点怯懦——这是他摸透的，苻洛最受用的姿态。
苻洛没抬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张通被人举报贪墨，你听说了？”
崔谌心里咯噔一下。张通是苻洛的表亲，也是帮他打理粮仓的亲信，昨天刚被人匿名告到太守府，虽然后来因“查无实据”暂时搁置，但这把火显然烧到了苻洛的眼皮子底下。他垂下的睫毛颤了颤，语气更软：“早上听衙役们议论过，说是有人嫉妒张管事得您器重，故意栽赃吧？”
“栽赃？”苻洛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首首剜过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他猛地将玉扳指拍在桌上，发出“啪”的脆响，“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我？你老实说，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
烛火映在苻洛眼底，翻涌着猜忌和戾气。崔谌知道，这时候说错一个字，之前埋下的所有伏笔都可能引爆。他膝盖微屈，像是被吓得缩了缩肩，声音压得更低：“小人……小人不敢妄议。不过……”他故意顿了顿，偷瞄了苻洛一眼，迅速低下头，“前几日去粮仓盘账，听见张管事跟人吵架，好像提到……石勒苏大人的叔父来过，说要查咱们粮仓的账，被张管事怼回去了。”
“石勒苏？”苻洛果然皱眉，手指捏紧了玉扳指。石勒苏是邻县的县尉，跟他向来不对付，上次争赈灾款还差点动了手。他冷哼一声，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我就说他没安好心！上次争不过我，现在玩阴的？”
崔谌悄悄松了口气，指尖的账页边缘被汗浸湿了一角。他继续添火，声音带着点犹豫：“其实……前几天我去太守府送文书，看见石大人的叔父在跟主簿说话，两人聊了好久，好像提到了‘粮仓’‘账目’什么的……”
“哼，果然是他！”苻洛豁然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幕，“想借张通的事查我的底？没那么容易！”他转身看向崔谌，眼神缓和了些，“还是你细心，这点事都能留意到。”
崔谌垂着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又迅速压下去，语气依旧恭敬：“属下只是碰巧听见，能帮大人分忧是应该的。张管事那边……”
“不用管他，”苻洛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抿了口，“我己经跟太守打过招呼，就说是石勒苏故意找茬。倒是你，”他打量着崔谌，突然笑了，“最近账做得越来越清楚，比张通靠谱多了。”
崔谌心里警铃大作，连忙躬身：“都是大人教得好，属下只是按规矩办事。”他刻意让自己的肩膀更瑟缩些，像只受惊的兔子，“其实属下笨，能把账算明白就不错了，哪比得上张管事机灵。”
苻洛被他这副模样逗笑，挥挥手：“行了，下去吧。晚点把这个月的收支账送过来。”
“是。”崔谌应声退下，走到廊下时，雨恰好停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边裂开的一缕阳光，将袖中的账页悄悄塞进怀里贴身处——刚才苻洛的目光扫过他袖口时，他差点以为要露馅。
转身往账房走时，撞见苻洛的贴身侍卫在墙角鬼鬼祟祟地张望，见了他立刻背过身去。崔谌脚步不停，心里却冷笑：苻洛果然没完全信他，这是派人盯着呢。
他放慢脚步，故意在路过粮仓时停留片刻，跟看守的老卒闲聊了几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身后的人听见：“刚才石大人的人又来问粮仓的事了，张管事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卒叹着气摇头：“这石大人跟咱们大人不对付，怕是没好事哦。”
崔谌点点头，转身离开，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终于移开了。他摸了摸怀里的账页，纸页边缘己经被体温熨干。苻洛的疑心像场阵雨，来得猛，却被他引向了别处，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石勒苏那边迟早会发现被栽赃，到时候，他得准备好下一个“祸水”。
走到转角处，他看见一只被雨淋湿的猫蜷缩在墙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崔谌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块干饼递过去，看着猫小心翼翼地叼走饼，他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对付豺狼，得先让它觉得你是绵羊，再在它放松的时候，亮出藏好的刀。”
此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崔谌眯了眯眼，加快了脚步——得赶在苻洛改变主意前，把这个月的假账做“真”了，好让那只多疑的豺狼，继续把他当成无害的绵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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