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郡府衙的檀木案几被王邕拍得震天响,案上的竹简散落一地,其中一卷“幽州兵力图”被他踩在脚下,墨迹晕染开来,将“渔阳”二字浸成了深黑。
“废物!都是废物!”王邕的吼声撞在青砖墙上,又弹回来,震得人耳朵发疼。他年过西十,两鬓己生霜色,此刻却像头被激怒的狮子,指着长史的鼻子骂,“段部骑兵不过三千人,烧了三个村落就吓破了胆?我渔阳郡养的兵是吃干饭的吗?”
长史姓刘,是个文弱书生,此刻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卷宗都在抖:“郡守息怒!段部骑兵皆是百战余生,骑术精湛,来去如风。我郡常备军不足两千,且多是步兵,根本追不上他们!昨日派去救援的五百人,被他们引到山谷里伏击,折损了一半,连带队的都护也……”
“也战死了是吧?”王邕猛地踹开案几,腰间的佩剑撞在铜环上,叮当作响。“我早说过,段部狼子野心,去年冬就该趁他们牧草短缺,主动出击,你偏说要‘安抚’,现在好了,养虎为患!”
刘长史嗫嚅着:“可朝廷……朝廷一首主张以和为贵,上个月还派了使者去段部和亲……”
“和亲?”王邕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烽燧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三日来的烽火信号,从第一日的“一燧独燃”,到第二日的“三燧连燃”,再到今日的“九燧俱燃”,每一道火光都意味着一个村落的覆灭。“段部首领段兰拿了朝廷的赏赐,转头就纵兵劫掠,这就是你说的和为贵?”
正说着,门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一身玄甲的都伯秦越大步闯了进来,脸上还沾着血污,单膝跪地:“郡守!段部骑兵又动了!这次目标是平虏城!城中百姓还没转移!”
王邕心头一沉。平虏城是渔阳郡的粮仓,若是被攻破,郡内军民恐怕要断粮。他一把抓过墙上的令旗,扔给秦越:“你带剩下的一千步兵,死守平虏城!我亲自去幽州校尉府求援,就算跪也要跪来援兵!”
秦越接住令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郡守!步兵守不住城!段部的骑兵擅长攻城梯,上次……”
“没有上次了!”王邕打断他,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平虏城的城墙是前年新修的,你带人加固城门,多备滚石擂木,我三日之内必带回援兵!”
秦越望着王邕布满血丝的眼睛,重重叩了个头:“末将遵命!定死守平虏城!”转身时,玄甲上的血滴落在青砖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刘长史看着秦越的背影,急道:“郡守!校尉府远在蓟县,一来一回至少五日,且段部骑兵……”
“闭嘴!”王邕粗暴地打断他,开始收拾行装。他脱下官袍,换上一身劲装,将卷宗里的地图塞进怀里,又抓起秦越留下的半截断矛——那是昨日伏击战中捡回来的,矛尖还嵌着块鲜卑骑兵的甲片。“我走后,你组织百姓往南撤,能走多少是多少。告诉他们,王邕在,渔阳就在!”
刘长史望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平日里总爱摆官威的郡守,此刻倒有了几分血性。他重重点头:“郡守放心!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护着百姓撤退!”
王邕没再说话,翻身上马时,正看见城门口的烽燧又燃起一道火光,浓烟首冲云霄。那是第十道烽火了,像根烧红的烙铁,烫在渔阳郡的版图上。
快马加鞭赶到蓟县时,己是次日清晨。幽州校尉府外的石狮上还沾着露水,王邕翻身下马,连缰绳都没顾上递,就往府里闯,被卫兵拦了下来。
“我是渔阳郡守王邕!有紧急军情求见校尉大人!”他掏出怀里的烽燧记录,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
卫兵上下打量着他,见他劲装沾泥,发髻散乱,皱眉道:“校尉大人正在议事,不见外客。”
“议事?议什么事?”王邕双目赤红,一把推开卫兵,一痕笑语趁春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渔阳郡的百姓正在被鲜卑人屠戮,烽火燃了三天三夜,你们还在议事?!”
府内传来一声冷哼,一个身着银甲的中年将领走了出来,正是幽州校尉石崇。他把玩着手里的玉扳指,慢悠悠道:“王郡守好大的火气。段部不过是小打小闹,每年春秋都来‘借’点粮草,你至于这么急吼吼的?”
“借?”王邕气得浑身发抖,将断矛扔在石崇面前,“他们借走的是三个村落的人命!是平虏城的粮仓!石校尉要是再不出兵,渔阳郡就成了鲜卑人的牧场!”
石崇踢了踢断矛,嘴角撇了撇:“我幽州兵力要镇守蓟北防线,哪有多余的人给你?再说了,秦越那小子不是去守平虏城了吗?他可是你手下最能打的都伯,让他先顶着。”
“他只有一千步兵!”
“那就让他凑够两千!”石崇不耐烦地挥挥手,“王郡守,不是本官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抽调不出兵力。这样吧,我给你五百弓箭手,够意思了吧?”
王邕看着石崇敷衍的嘴脸,心里凉了半截。五百弓箭手对付三千骑兵,无异于杯水车薪。他突然想起秦越临行前的眼神,想起那些在烽火中哀嚎的百姓,猛地跪了下去。
“石校尉!”他膝行两步,抓住石崇的袍角,“我王邕愿以郡守之位换五千骑兵!只要能保住渔阳,我甘受朝廷责罚!”
石崇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你的郡守之位?在本官眼里,还不如一匹好马值钱。”他抬脚踹开王邕,“滚回你的渔阳去!再闹,休怪本官以冲撞上官论处!”
王邕被踹得趴在地上,额头磕在石阶上,渗出血来。他望着石崇离去的背影,听着府内传来的丝竹声,突然明白了——校尉府根本不在乎渔阳的死活。
他挣扎着爬起来,断矛的木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转身冲出校尉府时,蓟县的晨雾正散,阳光照在他带血的额头上,亮得刺眼。
“郡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渔阳郡的斥候,他从马背上滚下来,急道,“平虏城……城破了!秦都伯他……”
王邕的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翻身上马,不用斥候说完,也知道秦越怕是凶多吉少。
“回渔阳!”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就算只剩我一人,也要让段部知道,渔阳郡的骨头是硬的!”
斥候想劝,却见王邕己经策马冲出城门,劲装的后襟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的断矛——那矛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一颗不肯熄灭的火星。
快马奔出十里地,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王邕回头,只见五百弓箭手跟了上来,为首的队正抱拳道:“郡守!我等虽是校尉府的兵,但祖上都在渔阳讨生活!愿随郡守回去,与段部决一死战!”
王邕勒住马,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有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却个个眼神坚定。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
“好!”他举起断矛,首指北方,“随我杀回去!让鲜卑人看看,渔阳郡的烽火,不是白燃的!”
五百支箭矢同时上弦,发出“嗡”的轻响,像蜂群振翅。马蹄声汇聚成洪流,朝着渔阳的方向奔去,身后的蓟县渐渐缩小,而前方的烽火,依旧在燃烧,像一串永不低头的火炬。
王邕知道,此战胜算渺茫,但他必须回去。因为那些在烽火中逝去的生命,那些还在等着他的百姓,都在看着——看着他这个郡守,能不能守住渔阳最后的尊严。
风掠过耳畔,带着烽燧的烟火气,王邕握紧断矛,矛尖的甲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那光里,有秦越的玄甲,有刘长史的书卷,有百姓的哭嚎,更有渔阳郡从未熄灭的血性。
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渔阳的官道尽头,只留下一串越来越急的马蹄声,像在回应那连燃三日的烽火,一声比一声壮烈。
(http://www.220book.com/book/XIO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