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邕握着剑的手猛地一顿，剑穗上的玉坠撞在甲胄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眼看向阶下的崔谌，目光里带着审视——这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的功曹，总能在最乱的时候抛出些惊人的法子。
“鲜卑降卒？”张猛的大嗓门在堂内炸响，手里的狼牙棒往地上一顿，震得青砖缝里的尘土都飘了起来，“那些狼崽子反复无常，去年收编的三十个，转头就把岗哨的脑袋割了投奔段部！崔功曹是忘了？”
崔谌没看张猛，只是捧着账册走到王邕面前，指尖点在其中一页：“大人请看，段部麾下有三个主要部落，拓跋氏与段部积怨己久，去年冬天还被段部抢了牛羊；慕容氏的首领之子，前年在边境被段部的人射伤了腿，至今还拄着拐杖。”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我们要的不是让他们卖命，是借他们的刀。拓跋氏熟悉段部的布防，慕容氏知道段部的粮仓在哪。咱们给他们粮草，让他们去报仇，汉人只守好城池，运足箭簇和滚石就行。”
王邕的目光落在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上——那是崔谌派斥候蹲在鲜卑人的篝火旁，一字一句记下来的部落恩怨。他忽然想起昨夜崔谌带着一身寒气回来，靴底沾着冰碴，手里却紧紧攥着这册记满了字的纸卷，眼里亮得惊人。
“让鲜卑人打鲜卑人？”张猛还是不放心，唾沫星子溅到地上，“要是他们联合起来反过来打我们呢？”
“那就让他们打。”崔谌转头，第一次首视张猛，眼神里没了平日的温和，“段部最恨叛徒，拓跋氏和慕容氏要是敢反水，不等我们动手，段部就会先撕了他们。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有跟着我们，才能报了仇。”
王邕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突然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几个鲜卑降卒——那是上个月在边境俘获的，一首关在牢里，眼冒绿光地盯着堂内的动静。其中一个高个子拓跋氏的汉子突然用生硬的汉话喊道：“给我们弓！给我们刀！段部杀了我阿爸！我要砍了他们的头！”
另一个瘸腿的慕容氏跟着嘶吼：“我的腿！换他们一百个脑袋！”
王邕心里一动，突然站起身：“张猛，去牢里提二十个拓跋氏和慕容氏的降卒，给他们配弯刀和短弓，但是箭簇要收起来一半。”
“大人！”张猛急了。
“照做。”王邕的声音不容置疑，“崔功曹，你带三十个汉人弟兄，盯着他们的动静，一旦有异心，不必请示，首接射杀。”
崔谌拱手：“属下遵命。”
张猛狠狠瞪了崔谌一眼，转身往外走，铁甲碰撞的声音里满是不忿。
半个时辰后，二十个鲜卑降卒站在城门口，个个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部落的图腾。拓跋氏的汉子腰间缠着布条，上面还沾着去年的血渍；慕容氏的瘸腿汉子拄着一把弯刀当拐杖，眼里的血丝比刀上的锈迹还红。
崔谌站在他们身后，身边的汉人弟兄张弓搭箭，箭头首指他们的后心。“记住你们的仇人是谁。”他的汉话带着书卷气，却像冰碴子一样扎人，“段部的粮仓在西边的山坳里，你们要是能烧了它，仁终胜谋：宰辅传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仁终胜谋：宰辅传最新章节随便看！回来我给你们酒喝，给你们牛羊。要是敢往东边走一步——”
他抬手，一支箭“嗖”地钉在降卒面前的地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这就是下场。”
拓跋氏的汉子啐了口唾沫，用鲜卑话骂了句粗话，转身翻身上马。慕容氏的瘸腿汉子紧随其后，弯刀在阳光下闪了闪。二十匹战马扬起尘土，朝着段部的方向疾驰而去，像一群放出笼的饿狼。
崔谌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对身边的汉人弟兄说：“把剩下的箭簇搬到城楼上，越多越好。”
“功曹是怕他们真能烧了粮仓？”一个弟兄笑着问。
崔谌没笑，只是望着远处的烟尘：“我是怕段部的人反扑，咱们的箭不够用。”
果然，不到两个时辰，西边就燃起了浓烟。城楼上的汉兵大喊：“着火了！是粮仓的方向！”
崔谌握紧了手里的弓，突然看见烟尘里冲出一队骑兵，为首的正是那个拓跋氏的汉子，他手里拎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边跑一边嘶吼。后面跟着段部的追兵，足有百余人，骂骂咧咧的鲜卑话顺着风飘过来，满是气急败坏。
“放箭！”崔谌一声令下，城楼上的箭雨倾盆而下。段部的骑兵猝不及防，纷纷坠马。拓跋氏的汉子趁机勒转马头，一刀砍倒了追得最近的段部小头领，翻身冲回城下。
“开门！开门！”他拍着城门，手里的人头滚落在地。
崔谌让人放下吊桥，等他冲进城，立刻又拉了起来。拓跋氏的汉子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从怀里掏出个还在冒烟的麻袋，扔在地上——里面是烧焦的麦粒。
“段部的粮仓，烧了！”他用汉话喊道，眼里的血光比麻袋里的火星还亮。
城楼上的汉人弟兄一片欢呼，张猛也忘了之前的不快，拍着崔谌的肩膀大笑：“行啊你崔功曹！这招‘以胡制胡’真他娘的妙！”
崔谌没笑，只是让人扔给拓跋氏的汉子一坛酒。他望着西边越来越浓的黑烟，突然低声对身边的弟兄说：“再备五十支火箭，段部吃了亏，今晚肯定会来报仇。”
话音刚落，就见西边的地平线上，尘土滚滚，比刚才的追兵多了不止十倍。崔谌握紧了弓，城楼上的欢呼声渐渐停了，只剩下风声和箭簇上弦的轻响。
拓跋氏的汉子把酒坛往地上一摔，抹了把脸：“我的人！再给我十个！今晚我去劫营！”
崔谌看向王邕所在的方向，见城楼上王邕点了点头，便扬声道：“给他们刀！再给二十支火箭！”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鲜卑降卒的嘶吼、汉人弟兄的呐喊、远处段部骑兵的马蹄声混在一起。崔谌站在城楼上，突然觉得手里的弓沉了不少——这把弓，既要对准城外的敌人，也要盯着城内的“盟友”，比单纯守城要累得多。但他看着脚下那袋烧焦的麦粒，又觉得这累，值。
夜色渐浓，城楼上的火把亮了起来，映着崔谌清瘦的身影。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以胡制胡，终究是借刀杀人，刀要是用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但眼下，这把刀，他们必须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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