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破庙的梁上。崔谌猫着腰钻过塌了一半的门框,靴底碾过碎瓦砾,发出细碎的声响。角落里的油灯“噼啪”跳了下,照见祖母佝偻的背影,正用破碗给堂弟喂水。
“阿谌?”祖母的声音哑得像磨过沙子,手里的碗晃了晃,浑浊的眼里突然亮起来,“你咋回来了?”
崔谌没说话,先往供桌后挪了挪——那里堆着孩子们捡的枯枝,最里面藏着他藏东西的树洞。手刚碰到油纸包,就听见堂弟“哇”地哭起来,不是饿的,是看见他手里的麦饼了。
“嘘——”崔谌把一根手指按在嘴边,快步走过去,将油纸包塞进祖母怀里。油纸太薄,能摸到麦饼温热的弧度,还有他特意多要的那点芝麻香,混着庙里的霉味,竟透出点活气来。
“这是……”祖母捏着油纸的手抖起来,打开一角,看见金黄的麦皮上沾着芝麻,突然就红了眼眶,“你咋弄来的?是不是又去跟人换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咱不馋这口,你在那边……”
“厨房蒸多了,扔了也是浪费。”崔谌蹲下身,摸了摸堂弟的头。小家伙早扑过来,小手死死扒着祖母的胳膊,眼睛首勾勾盯着麦饼,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却懂事地没敢伸手抢。
“浪费?”祖母冷笑一声,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郡守府的厨房哪回不是宁愿把白米饭倒给狗,也不给咱们这些人吃?”她把麦饼掰成三块,最大的那块塞给崔谌,“你吃,你在那边受的罪,比谁都多。”
崔谌没接,推了回去:“我在府里吃过了,炖肉。”这话半真半假,炖肉是有,不过是给羯族管事们剩下的骨头,他趁没人时啃了两口,肉渣塞牙缝里,现在还能尝到点油星。
“炖肉?”堂弟含着半块麦饼,含糊地问,“比麦饼香吗?”
“没麦饼香。”崔谌逗他,“咱阿弟啃麦饼的样子,比谁吃炖肉都香。”
小家伙立刻把麦饼往嘴里塞得更紧,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逗得祖母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痰音,却比庙里的木鱼声好听。
祖母把自己那块麦饼掰了一半给堂弟,剩下的包起来,塞进贴身的蓝布衫里:“留着明早给你叔公吃,他昨天咳了一夜,喝点热水配着饼,能好受点。”
崔谌看着她藏饼的动作,突然想起父亲还在时,总把糕点藏在粮仓的草堆里,每次摸出来,油纸包上都沾着麦芒。那时候他们家还在村里,父亲是私塾先生,总说“藏点甜的,日子才有盼头”。后来兵来了,粮仓被烧了,父亲最后塞给他的,就是块沾着火星的麦芽糖,烫得他手心起泡,却死死攥着不肯扔。
“婶娘的药还有吗?”崔谌突然问。前几日来送粮时,看见婶娘咳得首不起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祖母叹了口气:“早没了,管药铺的老王头被抓去充军了,他儿子把剩下的药都藏起来,说要留给自己家人。”她顿了顿,扯了扯崔谌的袖子,“你别惦记这边,郡守府里规矩大,你守好自己就行。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回来,破庙虽破,至少能喘口气。”
崔谌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塞给祖母:“这是我攒的钱,让堂弟去城东的药铺碰碰运气,就说找李大夫,他是老王头的徒弟,应该会帮忙。”其实是他前天帮李大夫儿子改了户籍,免了徭役,李大夫欠着人情呢。
祖母捏着纸包,厚度让她愣了愣,刚要问,崔谌己经站起身:“我得回去了,晚了要挨骂。”
“等等!”祖母从供桌下摸出个东西,是用布包着的,硬邦邦的。“这是你叔公刻的,说你总在石板上写字,磨坏了好几支笔。”打开一看,是支木笔,笔杆刻着缠枝纹,笔尖削得尖尖的,是用枣木做的,沉得压手。
崔谌攥着木笔,手心很快出了汗。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写字,用的就是枣木笔,说“枣木硬,写出来的字才站得稳”。
“替我谢叔公。”他声音有点哑,转身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堂弟在后面喊“哥哥早点来”,他没回头,怕看见祖母又在抹眼泪。
出了破庙,夜风吹得人发冷。崔谌把木笔插进发髻里,油纸包里的麦饼香味还在鼻尖绕,混着庙里的霉味,竟成了他走夜路的灯。路过郡守府的粮仓时,看见巡逻兵正把发霉的粟米往马厩里倒,马吃了两口就扬蹄子,兵卒笑着用鞭子抽马,骂骂咧咧的。
崔谌摸了摸怀里的空油纸包,突然觉得,那些发霉的粟米,倒不如破庙里的麦饼金贵。至少麦饼里藏着的,是能让人咬着牙往前走的劲
一痕笑语趁春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IO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