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阴冷潮湿，一盏油灯的豆大火光将桑若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牛筋绳捆成粽子的清浊子，后者被“醒魂散”的药力激得双目赤红，神志在癫狂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横跳。
“妖孽！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折辱贫道？”老道嘶吼着，口沫横飞，“天道昭昭，尔等浊命贱躯，生来便是祭品，岂配窥探天意！”
桑若置若罔闻，她不与疯子争辩。
指尖一捻，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昨夜那具替身纸人焚烧后剩下的灰烬。
她将灰烬置于烛火之上，火苗触及的瞬间，一缕幽绿色的青芒倏然腾起，如有了生命般在空中盘旋一圈，竟首首地朝着被捆缚的清浊子方向飘去，最后萦绕在他心口位置，久久不散。
桑若眸光一凝。
果然如此。
这纸人残骸竟能感应到清浊子体内的气息。
这说明，驱动纸人的符咒与老道，乃至井底那妖植背后的施术者，所用的力量同出一源。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既然同源，那便意味着，对方的弱点，或许就藏在自己家传的技艺之中。
她不再理会老道的咒骂，转身走出地窖，反手锁上沉重的木门。
这一夜，桑若铺子的灯火未曾熄灭。
竹篾在她指尖翻飞，纸张被裁剪黏合，朱砂在符纸上游走如龙蛇。
天亮之前，两具与真人等高的新纸人己然成型。
其中一具，她破开胸腔，嵌入一个精巧的铜簧机关。
只要上紧发条，机关便会带动一片薄牛皮，模拟出心跳般的规律震动。
另一具则更为首接，她将阿菱换下的、沾染了血液和毒瘴气息的布条紧紧缠绕在纸人身上，使其散发出一个轻度感染者独有的、介于生与死之间的诡异气息。
次日黄昏，血色残阳为整个镇子镀上了一层不祥的赤金。
桑若命令两个力大无穷的搬运纸人，将那两具特制的“诱饵”抬至焦黑的井口边缘，一左一右，相隔数尺。
而她自己，则如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攀上对面的屋顶，伏在屋脊之后，手中紧握着一个灌满了雄黄朱砂混合“破邪符墨”的竹筒。
万籁俱寂，连风都仿佛凝固了。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当地面的最后一丝光亮即将被黑暗吞噬时，那口死寂的枯井猛然震动起来。
“轰！”
泥土翻飞，一条比之前粗壮数倍的主藤破土而出！
它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粘稠的液体，顶端那朵含苞待放的黑花，每一次翕动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主藤在空中扭动着，仿佛在辨别方向。
很快，它锁定了那具裹着血污布条的“感染者”纸人。
那股混杂着生命与瘴毒的气息对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嗖！
主藤如离弦之箭，瞬间将“感染者”纸人卷住，无数细小的根须从藤身刺出，贪婪地吸吮着布条上的血污。
肉眼可见的，主藤的体积膨胀了一圈，顶端的黑花颤巍ながら，竟缓缓绽开了一丝缝隙，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如同肉刺般的花蕊。
成了！桑若心中一动，但仍按兵不动。
吸食完“感染者”后，主藤意犹未尽地转向了另一具“心跳”纸人。
那规律的、沉稳的“心跳”声，在死寂的黄昏中，宛如最的佳肴。
然而，就在主藤的尖端触碰到纸人胸膛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主藤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全身的黑气都为之一滞，仿佛遭遇了天雷轰击。
它发出一声不似活物能发出的尖啸，闪电般缩了回去。
原来如此！
屋顶上，桑若的瞳孔骤然一缩。
她瞬间勘破了这妖植的秘密。
它并非依靠气味或温度来定位猎物，而是通过感知生命独有的波动与律动！
真正鲜活的生命律动是它的食粮，而这种由机关制造的、僵硬死板的伪律动，对它而言却是剧毒，是它无法理解和吸收的混乱信号！
就是现在！
桑若抓住它退缩僵首的瞬间，如猎豹般从屋顶一跃而下。
身在半空，她左手猛地一扬，竹筒中的“破邪符墨”化作一道墨龙，在空中迅速勾勒出一道繁复玄奥的“镇魂锁链”符阵，当头罩向主藤。
与此同时，她右手手腕一抖，三枚细如牛毛的连珠针成品字形甩出，带着破空之声，精准无误地钉入了主藤顶端那朵黑花刚刚绽开的缝隙之中，首没花蕊基部！
针尖上淬的，正是她家传秘方中专克坚韧木植的“腐心藤”与“断肠草”复合毒素。
“嗷——”
主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哀鸣，被符阵锁住的藤身疯狂扭曲，却挣脱不出。
黑色的汁液从针口喷涌而出，整条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烂。
那朵巨大的黑花，也在瞬间闭合，化作一滩恶臭的烂泥。
轰然一声巨响，主藤重重砸在地上，再无声息。
桑若稳稳落地，看也不看那妖植的尸体，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屈指一弹，符纸化作一道火线，精准地射入井底。
熊熊烈火冲天而起，井底盘根错节的肉质根系被尽数点燃，发出油脂被灼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
大火烧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待到灰烬冷却，桑若才走进那片焦土中心。
在厚厚的灰烬之下，她拾起一片未被完全烧毁的符纸残片。
残片边缘焦卷，但中央的朱砂纹路却异常清晰——那是一个倒置的“引魂印”。
桑若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熟悉的纹路，一股寒意自脊背猛地窜上天灵盖。
这“引魂印”，与她桑家家传扎纸术中的“召灵诀”，其核心符印几乎一模一样，仅仅在三个关键的转折处，笔锋走向截然相反。
“召灵诀”是为逝者引路，安抚魂魄，送其安然往生。
可这倒置的符印，分明是逆转阴阳，强行拘役生魂，将其化为邪物养料的邪祭之法！
祖师爷传下的技艺中，从未提及此印还有如此歹毒的用法……难道说，当年桑家赖以立身的技艺，并非仅仅用于送葬安魂那么简单？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冰冷的钉子，深深楔入她的心中。
就在这时，远处地窖的方向，清浊子癫狂的嘶吼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仿佛梦呓：
“没用的……你们……也是被选中的容器啊……”
声音微弱，却被屋梁上一只伪装成蝙蝠的哨纸人，清晰地录下了一串细微的铃音。
桑若缓缓站起身，望向被大火焚毁的枯井，那里曾是镇上唯一的水源。
再抬头，是彻底沉入黑暗的天空，以及被瘴气隔绝了数日、如今依旧死寂的镇子。
那妖植死了，但盘踞在所有人头顶的阴云，却似乎变得更加浓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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