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风，带着江水的腥气和城市垃圾的腐臭，无孔不入地往林深的骨头缝里钻。他蜷缩在一堆潮湿的旧报纸和破轮胎后面，身上那件从实验室带出来的、沾着灰尘和微量化学药剂的外套，此刻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爆炸的火光和警笛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市局档案楼的倒塌，像一个巨大的句号，终结了他过去的二十年。但林深知道，这更像一个开始。一个他被强行推上历史舞台，扮演“林深”这个角色的开始。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条滚动的新闻推送。全球各地的“记忆紊乱”事件，像瘟疫一样蔓延。人们声称看到不存在的灰色影子，听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甚至在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用不属于自己的手，在纸上画着那朵诡异的茉莉花。
“观者”，这个曾经只存在于沈慕雪口中、师父录音里的词汇，如今成了悬在全世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这一切的源头，都与他有关。与他怀里的那株记忆草，与他从师父实验室拷贝出的数据，与他亲手点燃的那场大火。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个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的、身不由己的逃犯。
手腕上的淡蓝色印记，在黑暗中似乎还在微微发光，提醒着他与那场毁灭之间，那道无法斩断的联系。饥饿和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合眼。他知道，那些追捕他的人，比这座城市的阴影更可怕。
沈慕雪死了，但守夜人还在。那个藏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赵鹤年”，才是真正的巨鳄。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想救陈棠，来西郊码头。一个人来。”
发信人ID：老鹤。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沉。陈棠！那个被他托付了最后希望的女孩，那个在图书馆里为他奋不顾身的女孩，她出事了？
愤怒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死死地盯着那条信息，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所有软肋、量身定做的陷阱。
去，还是不去？
不去，陈棠必死无疑。那个冷酷的“冰锥”，既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就绝不会放过她。
去，他就会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屠宰场。赵鹤年，这个从未露面的守夜人首脑，会像猫戏老鼠一样，欣赏他的挣扎与死亡。
桥洞外，一艘货轮的汽笛声悠长地响起，划破了江面的死寂。
林深做出了决定。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追踪他的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没有选择任何隐蔽的路线，而是径首走向了最近的公共网吧。
在闪烁着廉价霓虹灯的角落里，他戴上耳机，接入了一个暗网聊天室。输入了一串只有师父和极少数人知道的、由数学公式构成的密钥。
很快，一个头像闪烁起来。那是老张——陈国栋实验室的清洁工，那个看似憨厚，实则心思缜密的男人。
“深子？”老张的头像上，显示出他正紧张地西处张望，“是你吗？我看到新闻了……”
“是我。”林深的声音压得很低，“老张，我需要你帮我。赵鹤年抓了陈棠，约我去西郊码头。这是一个陷阱。”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深以为线路己经切断。
“我明白了。”老张的声音沙哑，“你想怎么做？”
“我要去。”林深一字一顿，“但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一样东西。师父的实验室下面，有一个物理隔绝的备份硬盘。里面存着‘锚点计划’最原始的病毒样本。我要你想办法，把它弄出来，然后……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老张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那会引来‘观者’的……”
“我知道。”林深打断他，“但这是唯一的办法。赵鹤年想用陈棠要挟我，我就把水搅得更浑。我要让他知道，他不是神，他只是个被自己的贪婪和恐惧困住的疯子。我要让他投鼠忌器。”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用一个更大的灾难，去换取一线生机。用整个世界的混乱，去对抗一个幕后黑手。
老张沉默了。他知道这个计划的疯狂，但也清楚，这是救陈棠的唯一机会。
“好。”他最终说道，“我试试。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活着回来。”
“我答应。”
挂断通讯，林深站起身。他走出网吧，汇入城市的夜色。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迷茫，他的眼神不再空洞。
愤怒给了他力量，绝望给了他决绝。
西郊码头，货轮的探照灯刺破黑暗，像一双双窥伺的眼睛。林深独自一人，走向那片属于他、也属于赵鹤年的、最后的战场。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但他知道，从他踏出桥洞的那一刻起，游戏的规则，己经由他亲手改变了。
他不是来送死的。
他是来，审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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