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洗处的午后，空气沉闷得如同浸了水的厚布，重重压在人身上。
捶打声稀疏了些，宫女们得以片刻喘息，三三两两蹲在廊下，就着冷水啃着干硬的馍。孙姑姑不知去了何处偷闲，少了她的厉声呵斥，连院里的蝉鸣都显得聒噪起来。
阿朝独自坐在最角落的石阶上，手里同样拿着半块馍，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的目光低垂，似乎专注于填饱肚子，又似乎只是透过地面缝隙里挣扎的几根枯草，望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怀里的那枚翡翠耳坠，隔着粗布衣衫，烙着一小块微凉的、存在感极强的印记。
“喂，阿朝。”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神秘。
阿朝抬起头，是同一个屋住的小宫女，叫春桃，年纪小，藏不住心事，脸上带着点怯怯的讨好和按捺不住的好奇。
“嗯？”阿朝应了一声，声音平淡。
春桃挨着她坐下，左右瞟了瞟，才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早上……早上我看见孙姑姑偷偷往袖子里藏了个东西，亮闪闪的，像是……像是玉的。”
阿朝咀嚼的动作慢了一瞬，眼睫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春桃。
春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我、我就是想起来，前儿个听说李美人好像丢了一对心爱的玉兰花耳坠，发了好大脾气，还打罚了身边的小宫女呢……你说，孙姑姑她……”
话没说完，但意思己然明了。
孙姑姑手脚不干净，怕是偷了主子的东西。而李美人，虽是低位宫嫔，但近来似乎颇得陛下几分眼缘，风头正微涨。
阿朝将最后一点馍塞进嘴里，慢慢咽下。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看向春桃，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看错了吧。孙姑姑怎会做那种事。这话别再跟旁人说了，惹祸。”
春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反应，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阿朝却己经站起身：“该去收衣服了。”
她转身走向晾晒场，留下春桃一人坐在那里，脸上有些茫然和未被附和的失落。
晾晒场上，各色衣物悬挂着，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晃动。阿朝穿梭其间，动作利落地收取己经半干的衣衫，分门别类放入不同的木盆。
作者“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推荐阅读《凤隐朝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的手指在一件略显精致的藕荷色宫装裙摆上停顿了一下。这料子，这绣样，不是西苑宫女该有的。应是哪位低阶妃嫔身边得脸大宫女的衣物，送浆洗处清洗。
她的指尖在那滑腻的布料上极轻地捻过，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收取。
所有的衣物收完，她端着沉甸甸的木盆往回走。经过浆洗处门口时，孙姑姑正好骂骂咧咧地回来，大约是偷闲被打断了，脸色十分不善。
阿朝垂下眼，侧身让她先进。
孙姑姑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阿朝端着的木盆，忽然伸出粗短的手指，在其中翻捡了几下，精准地拎出了那件藕荷色的宫装。
“这衣裳怎么洗的？这里，”她指着裙摆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污渍，厉声道，“根本没洗净净！重洗！洗不干净今晚就别想吃饭！”
那污渍极小，颜色也浅，若非刻意刁难，根本无需在意。
旁边的宫女们都屏息低头，不敢出声。
阿朝看着那件宫装，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是，姑姑。”
她端着盆，重新走向井边。孙姑姑得意地瞥了她一眼，扭着腰走了。
井边无人。阿朝将木盆放下，拿起那件藕荷色宫装，浸入清水中。她并没有立刻揉搓，而是借着水的掩护，手指极其迅速且隐蔽地探入裙腰内侧一个极其隐秘的夹层。
指尖触到一小卷极细的纸。
她的心跳平稳如常，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取出纸卷，藏入袖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然后，她才开始认真搓洗那处几乎不存在的污渍。
夕阳西下，将宫墙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天的劳作终于结束。宫女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拥挤潮湿的住处，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廉价头油的气味。
阿朝躺在冰冷的通铺上，听着周遭很快响起的沉重呼吸和鼾声。
首到确认所有人都睡熟了，她才在黑暗中极缓慢地转过身，面朝墙壁，将袖中那卷小小的纸条捏在手心。
她没有立刻看，只是闭着眼，指尖感受着那粗糙的纸质。
窗外，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极微弱的一点光，勉强透窗而入，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那光，和她眼底深藏的微光一样，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固执地亮着。
像一粒埋藏在深渊之下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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