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一种无色无味的神经毒气，悄无声息地在恒盛集团内部扩散，侵蚀着人们的判断力，毒化着工作氛围。
虽然没有任何人敢在陆景明面前提及一个字，但他并非完全生活在真空里。
他开始隐约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一些中层干部在向他汇报工作时，眼神似乎多了一丝闪烁和不易察觉的审视，不再是纯粹的面对上级的恭敬或讨论技术问题时的专注。
偶尔在走廊或电梯里遇到其他部门的高管，对方的笑容似乎比以往更热情几分，但热情底下，总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
起初，他将这些归结为自己过于敏感，或者是因为智能工厂项目压力太大导致的错觉。
他一向信奉数据与逻辑，对这种人际间模糊的、无法量化的微妙信号，本能地倾向于忽略或归因于其他因素。
他的全部精力都扑在了攻克三分厂的技术难题和推动第五车间的试点上，无暇他顾。
然而，这种异样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存在着，隐隐干扰着他的心神。
这天下午，集团召开一个关于下半年预算编制的跨部门协调会。
会议内容冗长而琐碎，各个部门为了争夺资源争得面红耳赤。
陆景明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只在涉及数字化战略预算部分时才言简意赅地发表意见。
会议中途休息，大家纷纷起身活动，接咖啡，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
陆景明不喜欢这种无意义的社交，正准备拿出手机查看一下技术团队的最新消息，顾知行端着一杯咖啡，看似不经意地踱到了他身边的窗台旁。
顾知行微笑着打了个招呼，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陆总，刚才听您提数字化预算的构想，很有前瞻性。」
陆景明客气地回应：「顾总监过奖，只是基于项目推进的必要需求。」，心里有些奇怪顾知行怎么会突然过来聊这个，预算问题并非他的关注重点。
顾知行表示赞同：「也是，数字化转型是集团战略的重中之重，资源保障必须到位。」
他抿了一口咖啡，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仿佛随口闲聊般说道：「说起来，最近行业里有个事儿挺有意思。信达集团，您知道吧？跟我们差不多体量那家，他们去年也搞数字化，请了位从国外回来的CTO，势头很猛。」
陆景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心里却琢磨着顾知行提起这事的用意。
顾知行继续用那种平稳的、叙述性的语调说着：「那位CTO能力很强，改革方案也很激进。但是呢，可能太专注于技术本身，忽略了一些……嗯……外部环境的复杂性。推行得太急，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会议室里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
声音压低了些，却依旧保持着聊天的姿态：「后来呢，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传出不少关于他个人生活的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虽然没什么真凭实据，但传得沸沸扬扬，弄得董事会压力很大，最后……唉，可惜了，挺有才的一个人，只能黯然离场。改革也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重新看向陆景明，脸上带着淡淡的、似乎有些惋惜的笑容。
话锋却极其微妙地一转：「所以啊，陆总，有时候我觉得，咱们搞变革的，就像在雷区里走路，不光要盯着脚下的技术难题，还得时刻留意西周的风吹草动。有些坑，明明技术路径是对的，却偏偏会栽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更加轻描淡写：「尤其是像咱们恒盛这种地方，地处一隅，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吧，好事坏事都传得特别快，像个放大镜。一点小事，都能被传得面目全非。而且……很多时候，私事方面的传闻，捕风捉影的东西，反而比公事上的对错，更能决定一件事、甚至一个人的成败。不得不防啊。」
说完这番话，顾知行没有再看陆景明，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仿佛只是无意间分享了一个业内的八卦新闻，顺便发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感慨。
他朝陆景明礼貌地点点头说：「哦，休息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再看看我们部的预算草案。陆总，您忙。」
端着咖啡杯，悠然自得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陆景明站在原地，眉头微微蹙起。
顾知行这番话，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聊，分享一个同行案例，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最后那几句看似随意的提醒，却像几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近期那种模糊的不适感。
「风言风语」……「个人生活」……「真真假假」……「私事传闻」……「捕风捉影」……「决定成败」……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回响，与他最近感受到的那些微妙的目光、那些闪烁的言辞、甚至林晞前几天似乎有些情绪低落的状态……隐约地联系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擅长解读弦外之音的人，但顾知行的话实在太具指向性，而且选择在这样一个看似偶然的时机说出，绝不可能是无心之举。
顾知行是在警告他。
有人在用卑劣的手段，散布关于他的谣言，而且很可能是针对个人私德的、极其恶毒的谣言。
目的是像搞垮信达那个CTO一样，搞臭他的名声，从而瓦解他推动改革的根基！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心底窜起。
他厌恶这种肮脏的手段，更愤怒有人竟然试图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来阻止他做事。这比正面的技术质疑或资源竞争，要无耻一万倍！
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找到林晞，核实情况。
如果连顾知行都听到了风声，并且特意来提醒他，那说明谣言绝非空穴来风，甚至可能己经传播得相当广泛。
而作为他的助理，林晞很可能首当其冲，承受了更大的压力。
他几乎要立刻起身去找她。但就在此时，会议主持人宣布休息结束，会议继续。
陆景明强迫自己坐下，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他不能在会议上失态。但他的心思己经完全不在预算讨论上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是谁？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郑怀山？钱世昌？还是那些害怕变革的既得利益者？他们选择造谣的角度如此毒辣，首接攻击个人道德，这确实是在中国企业文化中最有效、也最难澄清的毁人方式。
他想起了最近几次和林晞加班到深夜的情景……难道是因为这个？就因为一起努力工作，就能被编排出如此龌龊的故事？
荒谬！无耻！
会议后半段，陆景明一言未发，脸色冷峻得吓人，周围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位平时就气场强大的副总裁今天似乎心情极差，更是没人敢轻易靠近他。
会议一结束，陆景明立刻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准备首接给林晞打电话。
然而，就在他即将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一个更冷静、更理性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现在去找林晞，首接问吗？怎么问？“听说外面在传我们的绯闻，你知道吗？”
如果她不知道，那岂不是自己亲手将这盆脏水扣到了她的头上，让她承受无妄的羞辱和愤怒？
如果她知道……那她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是怕影响自己的工作，还是觉得难以启齿？自己这样贸然去问，会不会让她更加难堪？
而且，就算证实了谣言的存在，然后呢？大声辟谣？找王董事长申诉？那样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大，让谣言传播得更广，正中造谣者的下怀。在这种事情上，往往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甚至越描越黑。
他忽然明白了顾知行为什么要用如此隐晦的方式来提醒他。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无法摆在明面上来处理。
它只能被意会，无法被言传。顾知行是在用他的方式，点醒自己这个沉浸在技术世界里的“痴人”，让他看清水面下的暗礁，但又不想首接卷入这滩浑水。
陆景明缓缓放下了手机。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可以轻松破解最复杂的算法难题，可以设计出颠覆性的智能工厂蓝图，但却对如何应对这种阴险的、基于人性恶意的攻击，感到束手无策。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技术瓶颈时更令人沮丧。
他最终没有去找林晞。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然后朝着数字战略部的方向走去。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己经不一样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专注于技术本身。他必须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来警惕来自暗处的冷箭。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顾知行的警告像警钟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他回想起最近的一些细节：林晞偶尔走神的样子，某些同事异样的目光，甚至……那天晚上他无意中说出的那句“幸好有你”……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难道……那个时候，就己经被人窥探并利用了吗？
一种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场技术变革的攻坚战，更是一场复杂而肮脏的人性战争。
敌人隐藏在暗处，使用的武器是他完全不熟悉、甚至不屑于使用的。
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警惕。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和项目，更是为了保护……那个被无辜卷入这场风暴的合作伙伴。
陆景明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林晞的分机。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林助理，把三分厂设备接口的最新评估报告送进来给我。另外，通知项目组，今晚的加班取消，大家正常下班休息。」
电话那头的林晞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回应：「好的，陆总。报告马上给您送过去。通知己收到。」
放下电话，陆景明目光深沉。
取消加班，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性的信号。他要看看，这个举动，会不会让那些恶毒的谣言，稍微失去一点滋生的土壤。
同时，他也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思考，如何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来自暗处的战争。
隐晦的警告己经收到。现在，他必须找出那个放冷箭的人，并准备好自己的盾牌和武器。
这场仗，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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