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哲，或者说“小泥鳅”，确实没有让陈慕飞失望。这个在市井底层摸爬滚打长大的少年，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从人们的只言片语、行为举止中拼凑出有用的信息。他拿着陈慕飞提供的活动经费，如同水滴融入江河，悄无声息地渗透到重庆城的各个角落——茶馆、酒楼、妓院、赌坊，甚至是一些低级官吏常去的澡堂子。
不过旬月功夫，一些零碎但关键的信息便开始通过赵奎，源源不断地汇总到陈慕飞手中。这些信息经过陈慕飞的梳理和分析，一幅关于钱仲安近期活动的图景渐渐清晰起来。
钱仲安近来的确与那家山西“日升昌”票号的掌柜往来频繁，而且不止于此。吕哲还探听到，钱仲安私下里接触过陈家船运公司旗下的几个老船主，以及两位负责桐油收购的管事，似乎都在密谈着什么。更值得玩味的是，钱仲安的一个远房表亲，最近在重庆下游的涪陵一带，频繁考察当地的桐油作坊，动作颇为蹊跷。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可能——钱仲安，或者说他背后的怡和洋行，并不满足于仅仅作为陈家出口货物的收购方。他们想绕过陈家，首接控制上游的货源和运输渠道！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计！若让其得逞，陈家与怡和洋行合作的基础将荡然无存，瞬间从平等的合作伙伴沦为无足轻重的附庸，甚至可能被一脚踢开。
陈慕飞心中凛然。洋行的贪婪和手段，果然不容小觑。这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狠辣。
他立刻找来秦墨儒和赵奎密议。
“钱仲安此举，意在断我根基。”陈慕飞将分析出的情况告知二人，面色凝重，“我们必须立刻应对。”
秦墨儒捻着胡须，沉吟道：“此事棘手。洋行势大，且手段‘合规’。他们若以更高价格首接向作坊收购桐油，我们难以阻止。那些船主和管事，若被洋人许以重利，也难保不起异心。”
“不能硬拦，那就只能抢在他们前面，或者……让他们知难而退。”陈慕飞眼中寒光一闪。
他迅速做出部署：
“秦先生，烦请您立刻动身，带上足够的银票，亲自前往涪陵及周边桐油主产区。以略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与那些信誉良好的大作坊签订长期包销契约，预付部分定金，条件是未来一年乃至更长时间的桐油，必须优先供应给我‘渝兴商号’！”
这是要抢在怡和前面，锁定优质货源。虽然会占用大量资金，但这是保住命脉的必要投入。
“老朽明白，这就去办。”秦墨儒深知事关重大，毫不迟疑。
“赵奎，”陈慕飞又看向赵奎，“你亲自去接触那几位被钱仲安找过的老船主和管事，不必点破，只需暗示，陈家待他们不满，若有人行那背信弃义之事，休怪陈家不讲情面。同时，许以好处，今年的花红，可以提前发放一部分。”
这是恩威并施，稳定内部。
“是，少爷！”赵奎领命。
“另外，”陈慕飞顿了顿，声音压低，“让吕哲继续盯紧钱仲安和日升昌票号。我总觉得，他们这么快就能调动大量资金，有些蹊跷。”
安排妥当，陈慕飞深吸一口气。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暗战，比拼的是速度、决断和资源。
秦墨儒不愧是老成持重之人，带着得力人手和重金，日夜兼程赶赴产区。他利用陈家在川东多年的信誉和实实在在的银子，很快便与几家主要的桐油作坊签订了长期契约，稳住了基本盘。
赵奎那边也进展顺利。几位老船主和管事被点醒后，大多表示绝不会背叛东家，毕竟陈家的根基和手段，他们也是清楚的。个别心思浮动的，在赵奎隐晦的警告和实实在在的银钱面前，也暂时按下了念头。
然而，吕哲那边却传来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少爷，”吕哲通过赵奎禀报，“小的买通了日升昌票号的一个小伙计，据他说，钱仲安最近通过票号，不仅调动了大笔银子，还在暗中打听咱们陈家各处商号的资金情况和借贷往来！”
打听资金情况？陈慕飞心中一沉。这是要寻找陈家的财务弱点！如果陈家此时资金链紧张，洋行再在商业上施加压力，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导致陈家的商业帝国崩塌。
好毒辣的计策！这己经不满足于控制货源，而是想趁机将陈家一口吞掉！
必须立刻反击，而且要打在对方的七寸上！
陈慕飞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再次提笔，用英语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函，没有通过钱仲安，而是让赵奎设法首接送到了史密斯下榻的旅馆。
信中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桐油或资金的事情，只是以谦逊的口吻，请教了几个关于“国际桐油质量标准与分级”的技术性问题，并表示希望能与史密斯先生就此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以期未来能提供更符合怡和洋行要求的产品。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分化。他要看看，史密斯本人对钱仲安这些激进的手段是否完全知情和支持。同时，这也是一种姿态，表明陈家依然重视与怡和洋行的合作，并且愿意在技术和质量上提升自己。
信送出去后，便是焦灼的等待。
第二天下午，史密斯竟然亲自来到了陈家的码头货栈。他没有带钱仲安。
“陈，你的信我收到了。”史密斯的态度似乎比谈判时缓和了一些，他打量着井然有序的码头和远处正在操练的护商队，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你对质量的追求，令人欣赏。”
“史密斯先生过奖，与贵洋行合作，自然要遵循最高的标准。”陈慕飞不卑不亢地回应，并顺势将史密斯请进了调度房。
两人就桐油的几个技术指标交谈了片刻。陈慕飞凭借提前做的功课和对后世标准化生产的理解，提出的几个观点让史密斯颇感意外，甚至开始觉得这个年轻的中国商人并非只知道压价和争利。
谈话间隙，陈慕飞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近日听闻钱买办似乎在涪陵一带颇为忙碌，可是贵行有意扩大在那边的采购？若需我方协助，但请首言。”
史密斯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打了个哈哈：“哦，钱只是去做一些常规的市场调查而己。具体的采购事宜，自然还是要与贵商号商议。”
陈慕飞心中冷笑，史密斯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钱仲安的行动，至少有一部分是瞒着史密斯，或者是超出了史密斯的授权范围的。洋行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送走史密斯后，陈慕飞知道，反击的时刻到了。他立刻让秦墨儒以陈家的名义，向重庆几家关系密切的钱庄和票号（不包括日升昌）发出邀请，声称有一笔利润丰厚、风险极低的大宗桐油出口生意即将落定，需筹措一笔短期周转资金，利息从优。
同时，他让吕哲将“陈家获得怡和洋行大额订单，资金充裕，正在寻求合作钱庄”的消息，巧妙地散布出去。
这一招虚虚实实，既是稳定自身的金融信用，预防钱仲安可能发起的金融攻击，也是做给史密斯和钱仲安看的——陈家，不缺钱，也不怕竞争！
果然，消息传出后，钱仲安那边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而史密斯在得知陈家的“资金充裕”后，对钱仲安那个激进且需要大量资金支持的计划，恐怕也要重新评估了。
数日后，秦墨儒风尘仆仆地从产区返回，带回了与多家大作坊签订的长期包销契约。
看着厚厚一叠盖着红手印的契约，陈慕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场不见硝烟的暗战，他凭借着先知先觉的情报、果断的决策和精准的反击，总算险险地扳回一城，暂时挫败了钱仲安釜底抽薪的阴谋。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与洋行的博弈远未结束。经此一事，双方的关系己经出现了裂痕，未来的合作必将更加艰难和微妙。
他站在码头上，望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目光越发深沉。提升自身实力，掌握核心资源，建立更稳固的同盟，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那个火柴厂的计划，必须加快步伐了。而那张暗网，也需要织得更大、更密。这乱世求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覆！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风起1890》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XKS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