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江风凛冽。
赵奎带着二十名精心挑选的护商队队员,分乘两条快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江面。这些队员大多是码头力夫出身,熟悉水性,经过这段时间的严格训练,更添了几分彪悍与纪律性。他们紧握着手里的钢刀、棍棒,还有那几支珍贵的火铳也带上了,虽然老旧,但在近距离足以产生巨大的威慑。
陈慕飞站在码头最高的货栈屋顶,目送着船影消失在下游的黑暗中。他身边只跟着一个负责瞭望和传递消息的亲随。江风鼓荡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但他身形挺拔,一动不动,仿佛与这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点过去,寅时将至,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远处江面依旧沉寂,只有浪涛拍岸的单调声响。
就在亲随都有些按捺不住,开始焦躁时,下游极远处,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闪烁了三下,随即熄灭。
亲随精神一振:“少爷,是赵头的信号!事成了!”
陈慕飞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眼神依旧锐利:“准备接应。”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两条快船破开晨雾,悄然驶回码头。船身上沾着些许水渍和泥污,但并无明显破损。船上的队员们虽然面带疲惫,但眼神明亮,透着一股经过厮杀后的精悍。被扣的巡江小船跟在后面,船上的货物堆放整齐,两个被扣的队员虽然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
赵奎第一个跳上岸,快步走到陈慕飞面前,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江水腥味。他抱拳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一丝沙哑:“少爷,幸不辱命!”
“详细说。”陈慕飞沉声道。
“我们摸到那处洄水湾时,那帮水匪正在岸边的窝棚里喝酒赌钱,防备松懈。”赵奎语速很快,“我们趁其不备,突然杀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兄弟们下手狠辣,瞬间就放倒了他们七八个。那‘水鹞子’姚老幺还想反抗,被我用火铳指住,没敢动弹。”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按少爷的吩咐,没要他们的命,但废了姚老幺一条胳膊,算是惩戒。也亮明了我们陈家和护商队的字号,警告他们,再敢碰陈家的船,下次来的就是官兵,端了他们的老窝!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不仅乖乖交还了人和货,还把之前抢的其他几家商号的一些赃物也吐了出来,求我们高抬贵手。”
赵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金银首饰和一小锭银子。“这是从他们窝里搜到的,算是赔罪。”
陈慕飞看了一眼,点点头:“这些东西,登记造册,连同追回的其他赃物,一并交由秦先生处理,该归还苦主的归还,该入库的入库。受伤的兄弟,重赏,好生医治。所有参与行动的弟兄,每人赏银五两,你赵奎,赏二十两!”
“谢少爷!”赵奎和周围的队员闻言,脸上都露出激动之色,齐声应诺。这赏赐,丰厚得超乎想象!
“你们做得很好。”陈慕飞目光扫过这些浑身湿透、却斗志昂扬的汉子,声音提高了几分,“今日之事,就是要让这川江上下都知道,我陈家的东西,碰不得!我陈家的人,动不得!护商队,不是吃素的!这,只是开始!”
“愿为少爷效死!”众人被他的话语激得热血沸腾,轰然应道。经此一役,护商队的魂,算是真正立起来了。他们对这位年轻主子的忠诚和敬畏,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天色微明,江面上薄雾渐散。处理完后续事宜,陈慕飞回到陈府,径首去书房向父亲陈怀瑾禀报。
陈怀瑾刚刚起身,正在用早茶。听完陈慕飞条理清晰的汇报,他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
“废了姚老幺一条胳膊?”他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以示惩戒,亦为立威。”陈慕飞坦然道,“若手段过于温和,恐难以震慑其他心怀不轨之徒。”
陈怀瑾沉默片刻,缓缓道:“你做得很对。乱世当用重典,江湖更是如此。你此番处置,刚柔并济,既救回了人货,立了威,又未将事情做绝,留有转圜余地。很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不过,经此一事,你算是彻底站在了风口浪尖。水匪易退,人心难防。接下来,你要更加小心。”
“孩儿明白。”
果然,如同陈怀瑾所料,“陈家少爷夜破水匪,护商队初显锋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重庆城。市井之间,添油加醋,将陈慕飞描绘得如同少年英雄,用兵如神。商界同行,则是心情复杂,既惊叹于陈家的手段和实力,也暗自警惕这位迅速崛起的少东家。官面上,对此事则保持了沉默,既未褒奖,也未追究,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
数日后,陈慕飞在码头处理事务时,周文沛再次来访。这次,他换了一身便服,显得随意了许多。
“慕飞世弟,近日可是声名大噪啊。”周文沛笑着打趣,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探究。
“世兄取笑了,不过是迫于无奈,自卫而己。”陈慕飞请他到新建的调度房内坐下。
周文沛打量着这间简洁却功能明晰的屋子,赞道:“世弟这码头,打理得是越来越有章法了。”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不过,树大招风。世弟可知,那‘水鹞子’姚老幺,与城外‘义字旗’的袍哥舵把子,有些香火情分?”
陈慕飞心中一动,面色不变:“略有耳闻。世兄的意思是?”
“没什么,”周文沛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是提醒世弟,这重庆地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江湖上的事,未必只是江湖上的事。李大人那边,对世弟的‘魄力’也是有所耳闻。”
这话看似随意,却信息量极大。既点明了水匪事件可能引发的后续麻烦,也暗示了官府道台李耀先的态度。
陈慕飞拱手:“多谢世兄提点。慕飞年轻,行事或有莽撞之处,还望世兄日后多多指点。”
“好说,好说。”周文沛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道,“世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这川江的水,浑得很,要想行得稳,光有快船利炮还不够,还得看清风向,懂得借力。”
送走周文沛,陈慕飞站在码头边,望着脚下奔腾的江水,目光深邃。
周文沛的提醒,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水匪事件背后,果然没那么简单。这不仅仅是一次偶然的冲突,更可能是某种试探,或者是他迅速崛起所引发的反弹。
官、商、洋、帮,乃至潜伏的会党……各方势力在这小小的重庆城交织碰撞。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如同利剑出鞘,斩开了迷雾,也让自己暴露在了更多目光之下。接下来,他不能只靠锋芒了。
他需要更深厚的关系网,更需要属于自己的、可靠的情报来源。赵奎的护商队可以对付明刀明枪,但对于水面下的暗流,还需要其他的手段。
“借力?”陈慕飞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不仅要借力,还要聚力,更要造势。”
他转身,走向货栈。他知道,接下来,他必须加快脚步了。在更大的风浪到来之前,他需要打造一艘更坚固的船,编织一张更密的网。
这川江的棋局,他己然落子,接下来,该轮到对手应招了。而他,必须确保自己始终领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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