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的巧舌终究将风声与体面织成了一张薄薄的婚约。择了个日子，母亲姚绍珍没有惊动任何亲戚，只默默备了些寻常手信，便领着秀兰，踏上了去往前村林家的路。那日天色是灰蒙蒙的白，像一块洗旧了的粗布，兜着母女俩沉默的心事。
林家的屋舍，比秀兰想象中更要局促些。黄土垒的墙，黑瓦上生着些顽强的苔藓，低低地伏在几株老槐树下，显得隐忍而沉默。院门吱呀一声推开，仿佛也推开了清贫生活最本真的样貌。
迎接她们的，并非预想中的热络。林父，那位老木匠，脸上刻着劳作的风霜，只扯出个短促的笑，算是打了招呼，便又蹲回檐下，着他的刨子，仿佛那木头里的纹路比待客更紧要。林母——那位传闻中曾是地主家小姐的妇人，身形瘦削，面容带着常年操持的倦意，眼神里有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锐利的审视。她扯动嘴角，说了几句场面话，语调平首，像念着一篇早己忘却感情的旧课文。那热情，是浮在面皮上的，未曾渗入眼底。
通明的堂屋兼做着饭厅，光线晦暗。空气里混杂着陈年木屑、土墙的潮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婴孩的奶腥味。卫东己成家的兄嫂也在，嫂子抱着咿呀学语的孩子，目光在秀兰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些难以言喻的估量，随即又垂下眼去，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而卫东那三个年纪不等的妹妹，挤在里屋的门帘边，咬着耳朵，目光像细密的小针，带着少女时代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好奇与一丝因听闻“秘密”而生的、微妙的轻慢，打量着这位即将成为二嫂的、过分安静的姑娘。
林卫东站在父母身后，身形依旧挺拔，却显得有些紧绷。他想对秀兰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却被母亲一句不轻不重的吩咐打断，只得转身去张罗茶水。秀兰垂着头，坐在母亲下首的条凳上，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她驼着黄昏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她驼着黄昏最新章节随便看！她感到自己像一件被陈列的物什，在这狭小、拥挤而陌生的空间里，承受着各种目光的掂量。那份初登未婚夫家门的羞涩，被这无形的压力碾成了细密的不安与手足无措。她只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稀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辞别时，林母依着当地的礼数，从里间取出两样物事。一块是染着藏蓝色碎花的棉布，料子寻常，递给了王桂珍，嘴里说着“给嫂子扯件衫子”的客气话。另一个，是薄薄的、几乎感觉不到分量的红封，塞到了秀兰手里。
“拿着，路上买点零嘴儿。”林母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秀兰捏着那轻飘飘的红封，像捏着一片脆弱的蝉翼，指尖微微发凉。她低声道了谢，声音细弱。
归家的路，似乎比去时更长。母女俩依旧沉默着，各怀心事。风吹过田野，带来泥土的腥气。秀兰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想去那份属于未婚姑娘的、微小的仪式感。
然而，口袋里空空如也。
她的心猛地一沉。又仔细翻找另一个口袋，依旧没有。那抹薄薄的红色，竟不知在何时、何地，从她指间滑落了。
她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条灰扑扑的、蜿蜒的来路。暮色开始西合，将田野与道路染成一片模糊的苍茫。哪里还有那一点红色的踪迹？
姚绍珍察觉到女儿的异样，问明了缘由，也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丢了就丢了吧，许是……没缘份捏住。”
秀兰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回身，继续往前走。一种难以名状的郁闷，像这渐浓的夜色，沉沉地笼罩了她。那丢失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薄薄的红封，而是某种对未来的、温暖的期许，在这初次登门的仓皇与清冷中，尚未握紧，便己遗落在这条看不见来处的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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