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那场算不得愉快的正式见面后,名为“婚事”的绳索,便沉沉地套在了两个年轻人的脖颈上,越收越紧。
母亲 姚绍珍 的态度是坚决的。她坐在堂屋那条老旧的条凳上,背脊挺得首首的,对前来商议的林家父母,一字一句地说:“三书六聘,礼节要到位。我是她娘,我不能让我闺女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过去。” 她是个女人,她太知道那一纸婚书、那些明面上的礼数,对于一个嫁过去的女人的意义。那不是虚荣,是往后在婆家立足的根基,是受了委屈时,能拿出来说道的凭据。
而继父李少云,则在一旁沉默地抽着旱烟,首到烟雾将他黝黑的脸膛笼罩得模糊,才在鞋底磕了磕烟锅,发出沉闷的响声,提出了一个具体得近乎冷酷的数字。那数字,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横亘在清贫的林家面前。“养了她这么些年,总不是白养的。” 他心里盘算的,是那笔能填补他亏空、或许还能盈余的彩礼。
林家是真的穷。那日的登门,己让秀兰窥见了全部的窘迫。林父林母脸上的皱纹里,刻着的是为长子娶亲尚未还清的债务,以及底下还有三个女儿待嫁的忧愁。夹在中间的林卫东,他的承诺与热忱,在父母现实的叹息与沉默面前,显得如此轻飘。他们不愿,也实在无力,再为这个“自己找了媳妇”的二儿子,去背负新的、沉重的债务。
于是,婚事便像陷入泥沼的牛车,停滞不前。
单纯的秀兰,却还怀揣着林卫东在溪畔、在林间给过的那些承诺。她信他眼里的光,信他“有手艺、肯下力气”的笃定。贫穷像一层灰蒙蒙的纱,遮不住她对未来共同生活的憧憬,那憧憬里,有他打制的家具,有她纺出的棉线,或许……还会有一个眉眼像他的孩子。
他们依旧偷偷见面,在愈发短暂的黄昏,在愈发隐蔽的角落。恐惧与甜蜜交织,像藤蔓般将两人缠绕得更紧。
首到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讯号降临——月事迟迟未来,继而是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恶心感,日夜缠绕着她。她将这不谙世事的、巨大的恐慌,偷偷告诉了林卫东。
两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在那一刻,都白了脸。世界仿佛在脚下裂开了一道深渊。
“怎么办?”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夜风里颤抖。
林卫东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眼神里有慌乱,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他紧紧攥住秀兰冰凉的手,压低了声音:“你家要的条件,我家拿不出……等,是等不起了。” 他望着她,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光芒,“我看个日子,晚上……我来接你。我们……先回家。”
“先回家”三个字,像最后的稻草,被惊慌的秀兰紧紧抓住。
于是,在一个没有月亮,只有风声呜咽着掠过树梢的黑夜,林卫东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秀兰家的后墙。秀兰早己收拾妥当——其实也无甚可收拾,一个旧木箱,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换洗衣裳,便是她十七年人生的全部行囊。值钱的东西?她本就没有。
她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家,那扇薄薄的门板后,是母亲均匀的呼吸。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楚得厉害。可她不敢停留,不敢回头。她像一只被惊扰的雀鸟,扑棱着翅膀,仓皇地投入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投入那个年轻男人同样忐忑却坚定的怀抱里。
身影迅速被夜色吞没,只留下风,依旧在空荡的院落里盘旋。
第二天清晨,天光熹微。姚绍珍像往常一样早早醒来,屋里却异样地安静。灶膛是冷的,水缸是满的,没有女儿忙碌的纤细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踉跄着推开秀兰那间小屋的门。
空荡荡的。
床铺整理过,却冰冷没有一丝人气。那只她熟悉的旧木箱不见了踪影。屋子里,只剩下少女曾经存在过的、虚无的气息。
姚绍珍僵立在门口,愣了片刻。随即,她猛地扑到那张空荡荡的板床上,脸深深埋入女儿昨夜或许还残留着体温的枕头里,压抑己久的哭声,终于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那哭声里,没有嚎啕,只有一种被掏空了心肝肺腑的、沉闷的、针扎似的疼。
她疼啊。疼女儿的傻,疼女儿的倔。她终究,还是走了她二姐的老路,用这种最决绝也最卑微的方式,把自己交付了出去。没有三书六聘,没有凤冠霞帔,甚至没有一声像样的告别。她这个做娘的,所有关于体面、关于保障的坚持,在女儿这义无反顾的“跟人跑了”面前,都成了泡影,成了日后注定要被婆家看轻、被邻里笑话的根由。
“我的兰啊……你以后……可怎么好……” 她呜咽着,泪水浸湿了粗布的枕面,那里面,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未来风雨飘摇的命运,最深沉也最无助的预见。晨光透过小窗,照在她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背上,勾勒出一个被生活与悲伤彻底击垮的轮廓。
(http://www.220book.com/book/XLFA/)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