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梧桐开始落叶了。一片，两片，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秀兰的针线篮里。她拈起那片半黄半绿的叶子，对着秋光细看，叶脉纤毫毕现，像极了日子在身上刻下的纹路。
卫东去县上帮工己有旬日。今早捎回口信，说工程赶得紧，要月底才能回来。信指带了一包红糖，用旧报纸裹得方正正。秀兰拆开时，发现报纸空白处用铅笔歪歪扭扭画着个小人——圆脑袋，大手大脚，分明是卫东的手笔。她看着看着，眼角就弯成了月牙。
这几日，她的身子越发沉了。弯腰捡个顶针都费劲，可手里的活计却不敢停。孩儿的小衣小裤都备齐了，现在正缝的是件红肚兜。邻村老人说，新生儿穿红辟邪。她一针一线地绣着如意纹，金线在日头下忽明忽暗。
婆婆这几日总在黄昏时分的灶房门口，就着最后的天光缝补旧衣裳。飞针走线间，偶尔抬眼看看秀兰的肚子，目光里带着种复杂的掂量。这天竟破天荒开了口："我怀卫东那会儿，临盆前还在河滩挑沙子。"
秀兰捏着针的手顿了顿。这话像块石子投进深井，听着响，却摸不着深浅。
"你比我有福气。"婆婆又补了一句，针尖利落地穿过厚实的布面，"卫东知道疼人。"
这话让秀兰心里泛起细密的暖意。她抬头想说些什么，却见婆婆己经低下头，专注地对付手肘处的破洞了。那个总挺得笔首的背影，作者“爱睡觉的猫83”推荐阅读《她驼着黄昏》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在暮色里竟显出些许柔和的轮廓。
最让秀兰意外的是小姑子们。那个总爱撇嘴的三妹，今早默默把她洗衣的活接了过去；二妹则把攒的鸡蛋分出一半，悄悄塞进她柜子里；连最腼腆的大妹，都学着纳了双软底鞋，针脚虽歪歪扭扭，却厚实暖和。
秋深了，夜来得早。秀兰点上煤油灯，继续绣那肚兜。火光跳跃着，把她微微浮肿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放得很大很大。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女人怀孕时，是一个身子两颗心。一颗为自己跳，一颗为未知的生命跳。
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懂了。当孩子在腹中轻轻转动时，那种奇妙的牵绊，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她和这个世界更紧密地缝在了一起。她不再只是林家的新媳妇，她还是一个即将到来的生命的守护者。这个认知让她在局促的生活里，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清辉洒满院落。秀兰抚着肚子，轻轻哼起幼时的歌谣。那声音很轻，却像秋夜里的萤火，明明灭灭地，要把漫漫长夜照亮。
而此刻在县城的工棚里，卫东正计算着工期。他想着等结了工钱，要给秀兰扯块呢子料，给未出世的孩子买个拨浪鼓。这些朴素的愿望，像暗夜里的星子，照亮他沾满灰尘的脸。
夜风穿过梧桐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秋天在轻轻翻动日历。而生活这坛酒，正在时光里静静酝酿，等着在某个恰当的时刻，散发出它独特的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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