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日，灶房水汽氤氲。白雾从锅沿逸出，将窗纸洇成朦胧。秀兰坐在灶前小凳上，火钳拨弄着柴火。火光跃动在她沁汗的额角，锅中梨汤清甜的气息弥漫满室。
布帘轻响，三妹踌躇着走近，将小布包放在秀兰手边：“娘让给的。”声音轻软，“说是补血。”
布包里七八颗红枣红润，在昏暗中如簇小火苗。秀兰指尖轻抚枣身，想起在娘家时，继父连病中娘亲偷煮的鸡蛋也要夺去给弟弟：“丫头片子吃什么好的，浪费。”
“谢谢三妹。”她声音微哽。
三妹低头摆弄衣角：“是娘让给的。”转身时耳根却悄悄红了。
午后冬阳斜照，婆婆破天荒搬来针线筐坐在秀兰身旁。针线穿梭声中，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相依。
“卫东他爹年轻时，”婆婆忽然开口，目光仍凝在鞋底，“也去县上帮过工。那会儿我刚怀卫东，他一个月才回一趟家。”
秀兰放慢手中针线。
“每次回来，总揣着两块桃酥。”婆婆声音柔软起来，“用油纸包着，藏在贴身口袋里，都碎成渣了……”
秀兰想起继父永远只给弟弟带糖人。八岁那年因多看一眼，就被瞪着眼呵斥：“丫头片子吃什么零嘴。”那时她就学会把渴望咽进肚里。
“男人啊，”婆婆将针在发间抿了抿，“知道往家里揣东西，就是长大了。”
这话如热汤暖了秀兰西肢百骸。她忽然明白，并非所有夫妻都如娘亲那般忍气吞声。这认知让她心头一颤，似推开从未开启的窗。
傍晚二妹从镇上回来，神秘地塞来纸包：“听说怀身子的人爱吃酸。”
纸包里琥珀色的话梅沾着糖霜。秀兰含一颗在嘴里，酸得眯起眼，那酸涩过后却泛起从未有过的甜，在舌尖，更在心里慢慢化开。
煤油灯在夜色中投下温暖光晕。秀兰对着跳动的火苗出神，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想说婆婆的枣，二妹的话梅，三妹红着的耳根，想说这份找到归处的安心。
她只读过两三册书，还是当年背着弟弟在课堂断断续续听的。大多字己还给先生，唯自己名字写得最熟。找出红纸，比着鞋样描了双小鞋，又画个圆脑袋小人。最后在角落，一笔一画写下“秀兰”。字迹稚拙，却带着从课堂里带出的端正。
窗外北风卷枯叶，秀兰却觉这个冬天不再难熬。这些零星暖意如灶上慢熬的粥，需文火，需耐心，方能熬出米油，熬出滋味。
往后的日子还长，这般温情或许转瞬即逝。但此刻，这一星半点的暖，真实照亮了寒夜。她轻抚日渐隆起的肚子，感受里面细微动静，忽然觉得前路不再可怕。
远处犬吠衬得夜更静谧。秀兰将红纸仔细折好，贴身收起。这是要给卫东看的。虽说不出口，但她信他必能懂得——就第18章像当年课堂上，一边哄背上的弟弟，一边努力认字时那样，总有人明白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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