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人的脚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终是沉入了这个家日复一日的寂静里。水面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那石子,却实实在在地硌在了湖底,硌在了秀兰的心上。
母亲姚绍珍的叹息,愈发绵长了。她看着秀兰默默操持家务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理不清的麻线。她有时会无端地拉住秀兰的手,着她因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指节,嘴唇翕动几下,最终却只化作一声:“秀兰…我儿啊…”便再也说不出旁的话。那未尽的尾音里,是怕她吃苦,也是怕自己身边最后一点暖意也被抽空的惶然。夜里,西屋那扇薄薄的门板后,继父李少云带着酒气的呓语,不再模糊不清,而是多了几分清晰的盘算,像一把冰冷的算盘,在寂静里拨弄得噼啪作响,字字句句,都关乎“彩礼”、“亏空”与“别家”。
秀兰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她不再倚着院门出神,也不再轻易让泪光在母亲面前闪烁。她只是更沉默地,将自己埋进那些仿佛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里。她纺的线更匀了,纳的鞋底针脚更密了,灶膛里火光照亮她沉静的侧脸,看不出悲喜。只有在她独自一人,去村后溪边浣衣时,那紧绷的弦才稍稍一松。
溪水潺潺,带着山间的清凉。她将手浸入水中,任由那股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似乎能稍稍冷却心口的滞闷。水波晃动,倒映出蓝天白云,也晃碎了她自己的影子。她偶尔会抬起头,目光越过潺潺的溪流,望向那条蜿蜒着通往前村的小路。路上空荡荡的,只有日光将尘土晒得发白。他托媒人来了,便再没有别的声响。是知难而退了么?她不敢深想,只觉得心里那点刚刚破土的芽尖,在现实的寒风里,瑟缩着,泛出微黄的边缘。
然而,风总会带来一些消息。
那日她去代销点打煤油,隔着斑驳的木柜台,听见几个妇人在闲话。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清晰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前村那林家小子,就是木匠家的卫东,最近在公社揽活儿,听说做傢俬的手艺俏得很……”
“是个肯下力气的好后生,就是家里拖累大些……,唉……”
“可不是,前几日还有人给他说河西的姑娘,人家一打听他家底,就摇了头……”
秀兰握着油瓶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盯着柜台角落里一只正在结网的蜘蛛,仿佛那是一件顶顶要紧的物事。那些话语,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她心湖,让她清楚地感知到那“穷”字,是何等具体而沉重。它不只是媒人口中轻飘飘的“底子薄”,而是他需要拼命揽活的身形,是他母亲需要汤药维系的身体,是旁人一听便摇头的现实。这冷,让她心寒,却也奇异地,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酸楚。他们,不都是被生活紧紧束缚着的人么?
就在这沉寂与流言的交替中,一个傍晚,秀兰在自家自留地里摘菜时,无意间一抬头,看见对面山坡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是林卫东。他扛着木匠家伙什,像是刚收工回来,步子迈得很大,落日的余晖将他整个身影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边。
他似乎也看见了她,脚步猛地顿住。
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隔着层层叠叠的绿色菜畦,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对望着。谁也没有招手,谁也没有呼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归巢的鸟雀在头顶啁啾。
秀兰看见他抬起手,似乎想挥动,最终却只是将肩上的工具往上掂了掂。随即,他朝着她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坚定。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下了山坡,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秀兰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把翠绿的油菜,心跳得像要挣脱胸腔。那个点头,无声无息,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它像一道微光,骤然刺破了这些日子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他没有忘记,没有退缩。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的存在,他的坚持。
晚风吹过田野,带来泥土和植物清冽的气息。秀兰慢慢首起身,望向林卫东消失的方向。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正恋恋不舍地沉入山脊。
她知道,那粒种子,没有被冻死。它只是在蛰伏,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或许渺茫、却依然存在的,破土而出的那一刻。青鸾信至,风波暂歇,但它不肯栖息的原因,并非厌弃此枝,而是风雨未歇,巢窠未暖。她和他,都在这八二年的晚风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片能够落足的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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