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北岸的土地，气氛明显不同了。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路过的村庄大多残破不堪，许多房屋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田地荒芜，野草长得老高，几乎看不到什么百姓，偶尔遇到一两个，也是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看到军队过来就慌忙躲藏。
“造孽啊……”赵大力看着路边的惨状，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小鬼子，还是在骂这该死的世道。
队伍沉默地行进着，之前的些许兴奋和期待，被眼前触目所及的景象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抑和对前路未卜的担忧。这里的山路不像西川那般多林，更多的是干燥的黄土和的岩石，秋风卷起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林墨白注意到，王秀才一边走，一边在小本子上快速地记录着什么，眉头紧锁。李石头则紧紧握着他的长矛，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仿佛随时会有敌人从哪个角落里跳出来。孙大麻子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油滑，时常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地形，嘴里嘀咕着：“这地方，要是遇到伏击，连个躲藏的地方都难找……”
两个新兵周旺财和吴小栓更是紧张，紧紧跟在林墨白身后，生怕掉队。林墨白不时低声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保持间距。
行军途中，他们开始遇到一些从北面溃散下来的败兵。这些士兵穿着各种杂色军装，有的甚至衣不蔽体，丢盔弃甲，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向南蹒跚。看到林墨白他们这支装备简陋但队列还算整齐的川军队伍，这些溃兵大多只是漠然地看一眼，然后继续他们的逃亡。
“喂！兄弟，前面情况咋样？”有川军士兵忍不住向溃兵打听。
“完了……全完了……”一个溃兵眼神空洞，喃喃道，“小鬼子的炮火太猛了……铁王八（坦克）冲过来，根本挡不住……弟兄们死得太惨了……”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长官呢？”赵大力拦住一个看起来像个军官模样的人问道。
那人失魂落魄，军装脏破，领章也扯掉了，他看了一眼赵大力和他们身后的队伍，苦涩地摇了摇头：“长官？死的死，跑的跑……我们是XX师的，打没了，都打没了……你们……你们这是要去送死啊……”
他的话像一块寒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队伍里悄悄蔓延。
“龟儿子！乱我军心！”赵大力怒喝一声，想抓住那人，但那溃兵军官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挣脱开，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排长脸色难看，大声吼道：“都听好了！不许再跟溃兵搭话！他们是败军之将，我们是堂堂正正出川抗战的川军！莫要听信谣言，动摇军心！加快速度，继续前进！”
命令虽然下达，但那股不安的氛围却挥之不去。队伍里的议论声低低地响起。
“听到没？小鬼子的炮火猛得很……”
“还有铁王八，那是啥子东西？刀枪不入吗？”
“我们这老套筒，打得过不哦……”
林墨白听着周围的议论，知道士气正在受到影响。他找到赵大力，低声道：“班长，这样下去不行。得想个办法。”
赵大力烦躁地挠着头：“有啥子办法？嘴巴长在别人身上。”
林墨白道：“光靠命令压不住。我们得让弟兄们心里有点底。下次休息的时候，你能不能跟排长说说，让我跟大家讲几句？就讲怎么对付小鬼子的铁王八和炮火。”
赵大力疑惑地看着他：“你娃还懂这个？”
林墨白平静地说：“家里以前有亲戚在外面闯荡，听他们说过一些。总比让大家胡乱猜测，自己吓自己强。”
赵大力将信将疑，但还是去找了排长。排长正为军心浮动发愁，听说林墨白有办法，虽然也觉得一个上等兵能有多大见识，但死马当活马医，便同意了。
下次休息时，排长把全排人召集到一起，让林墨白讲话。士兵们都很诧异，不知道这个平时话不多的上等兵要说什么。
林墨白站在众人面前，没有怯场。他清了清嗓子，用清晰的川音说道：“弟兄们，刚才大家都听到溃兵的话了，说小鬼子的炮火猛，有铁王八，害怕了，是不是？”
下面一片沉默，但很多人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害怕，是正常的。”林墨白话锋一转，“但是，光害怕没用！小鬼子也是人，挨了枪子一样要死！他们的铁王八，也不是刀枪不入！”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画了一个坦克的轮廓。“这东西，叫坦克，外面是铁皮，里面是人开的。它有几个地方是弱点！履带，打坏了它就动不了！瞭望孔，打中了里面的人就瞎了！还有，它怕火，用集束手榴弹，或者燃烧瓶，就能把它烧成铁棺材！”
接着，他又讲如何躲避炮火。“听到炮弹飞过来的声音，别傻站着看，立刻趴下，找弹坑或者低洼的地方躲！炮火不会一首打，等他们的步兵冲上来的时候，才是我们开火的时候！我们的枪虽然老，但瞄准了打，一样能要小鬼子的命！”
林墨白的讲解简单首接，结合了图画，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他并没有夸大其词，而是指出了敌人装备的优势和劣势，并给出了看似可行的应对方法。这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士兵们因为未知而产生的巨大恐惧。
“墨白兄弟，你说的是真的哦？”李石头睁大眼睛问道。
“那些铁王八，真的怕火？”孙大麻子也来了兴趣。
王秀才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图画。
林墨白肯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只要我们沉着冷静，用好手里的家伙，找准他们的弱点，一样能打赢！”
排长看着士兵们情绪逐渐稳定，甚至有些人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不由得对林墨白刮目相看。这个兵，懂得还真不少！
赵大力用力拍了拍林墨白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
这次临时的“战术讲解”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虽然无法完全消除对强大火力的畏惧，但至少让士兵们觉得，敌人并非不可战胜，他们手里简陋的武器也并非全无用处。
队伍继续北行。遇到的溃兵越来越少，但战争的痕迹却越来越明显。弹坑，废弃的工事，来不及掩埋的、己经发臭的士兵和牲畜尸体……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
林墨白更加警惕，他凭借侦察兵的本能，感觉到他们正在接近交战区域。他建议赵大力和排长，将侦察小组放得更远些，并且注意搜集沿途丢弃的武器弹药。
这个建议被采纳了。在一次侦察中，林墨白的小组在一个废弃的阵地上，找到了几支损坏的步枪和一些散落的子弹，甚至还有两颗木柄手榴弹。虽然枪支大多无法使用，但零件和子弹可以拆下来备用。那两颗手榴弹更是被当成了宝贝。
林墨白仔细检查了那些损坏的步枪，其中一支汉阳造虽然枪托开裂，但枪机似乎还能活动。他心中一动，想起了李石头。他花了不少功夫，将那支汉阳造的枪机部分拆解下来，又从一个彻底报废的枪上找到了合适的撞针，小心翼翼地组装调试。
晚上宿营时，林墨白把李石头叫到一边，将这支经过他拼凑、修复的汉阳造递给他。“石头，试试这个。”
李石头愣住了，看着那支虽然破旧，但确是一支真枪的步枪，手都有些发抖。“墨白哥……这……这是给我的？”
“嗯。”林墨白点点头，“我简单校了一下，应该能打响。就是枪托坏了，你用布缠一下，将就着用。以后，你就用这个。”
李石头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接过步枪，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反复着。“谢谢墨白哥！谢谢！”他语无伦次地说道。
赵大力看到这一幕，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子弹袋里仅有的五发七九步枪子弹，分给了李石头三发。“省着点用，瞄准了打。”
李石头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感激的光芒。他终于有枪了！
王秀才看着林墨白，眼神更加复杂。这个林家二少爷，不仅懂得战术，还会修枪，而且似乎总能在困境中找到办法。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大麻子咂咂嘴，对林墨白道：“墨白兄弟，以后老哥我跟你混，看来是跟对人了！”
队伍在沉重而紧张的气氛中，不断向北方，向那片炮声越来越清晰的战场靠近。每个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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