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带着人走后，破庙里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饥饿像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个人的意志。那点稀薄的菜根粥带来的暖意很快消散，胃里空落落的灼烧感更加清晰。
李自成和田见秀低声商议着草拟军规的事宜，但他们的谈话不时被角落里因饥饿或伤痛发出的细微呻吟打断。一种无形的、焦躁不安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
李自成能清晰地感觉到，尽管他暂时压下了刘宗敏的激烈反对，并用一个具体的侦察任务引开了他的注意力，但底层士兵们心中的恐慌和迷茫并未消除。张驴儿的好转带来了希望，但这希望过于微弱，远不足以抵消眼前实实在在的生存危机。
“田兄，”李自成放下手里用来划地的树枝，上面己经写了几条军规的雏形，“光靠说，恐怕难以服众。尤其是……关于不得擅自离营、不得骚扰百姓这几条。”
田见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兄弟们饿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以往……唉，也是常有劫掠之事，虽能暂解燃眉之急，却也失了民心，终究非长久之计。”他看向李自成，眼神复杂，似乎没想到李自成会主动提出约束劫掠。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声音的争执。
“放开我！我就出去找点吃的！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不行！闯将有令，不得擅自离开！”
“狗屁的命令！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命令！”
李自成和田见秀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立刻起身走向庙门。
只见负责值守后门方向的两个少年兵，正死死拉住一个想要往外冲的汉子。那汉子名叫赵栓柱，是个入伍不久的新兵，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却因为饥饿和恐惧而面目扭曲，奋力挣扎着。
“怎么回事？”李自成沉声问道，目光扫过赵栓柱和那两个满脸焦急的少年兵。
一个少年兵连忙回禀：“闯将！栓柱哥他……他想偷偷跑出去找吃的，被我们发现了！”
赵栓柱看到李自成，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但随即被一股豁出去的绝望取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闯将！我不是想当逃兵！我真的不是！我就是……就是太饿了！我想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野果，掏个鸟窝……我娘还在家等着我，我不能饿死在这里啊闯将！”
他的哭喊声在寂静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刺耳，也道出了许多人心中的真实想法。不少士兵都默默低下了头，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
田见秀脸色难看，按照以往的规矩，战时擅自离营，形同逃兵，那是要杀头立威的！他看向李自成，等待他的决断。
李自成看着跪在地上，因为恐惧和委屈而浑身发抖的赵栓柱，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这种绝望，这不是懦弱，这是求生本能。如果按照流寇的简单逻辑，杀了赵栓柱，确实能暂时震慑人心，但也必然会让本就脆弱的凝聚力出现裂痕，让士兵们觉得他李自成不近人情，只知用强。
他需要的是人心，不仅仅是恐惧。
李自成没有立刻发作，他弯腰，亲手将赵栓柱扶了起来。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栓柱自己。
“栓柱，”李自成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温和，“你娘还在家等你，你想活着回去，这没有错。”
赵栓柱愕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自成继续道：“在场的每一位弟兄，谁没有父母妻儿？谁不想活着看到太平日子？我李自成带大家起兵，不是为了带着大家去送死，而是想带着大家，杀出一条活路，一条能让我们的父母妻儿也过上好日子的活路！”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但是，栓柱，你想过没有？”李自成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你现在一个人跑出去，人生地不熟，万一遇到官兵的探马，或者像昨天那样的山民，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吗？你被抓住了，死了，你娘怎么办？你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孝道吗？”
赵栓柱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再者，”李自成环视众人，“如果你今天跑了，他明天跑了，大家都各自逃命，我们这支队伍就散了！散了的结果是什么？是被官兵像抓兔子一样，一个个轻松地杀掉！如果我们抱成团，拧成一股绳，就像昨天对付那些山民一样，我们就能活下去，就能找到粮食，就能有机会打回去！”
他拍了拍赵栓柱的肩膀，语气再次放缓：“饥饿，我知道。我也饿。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相信身边的弟兄，越要听从号令！我己经派高夫人去找能充饥的食物，也派刘将军去探查获取粮食的路径。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很快就会有办法！”
他转身，从田见秀手里拿过那盛着最后一点稀粥的木碗，递到赵栓柱面前：“这碗粥，你喝了。然后，回到你的位置上去。记住，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我们这支队伍里每一个弟兄的！我们同生共死，绝不抛弃任何一个兄弟！”
看着眼前那碗几乎能数清米粒的粥，又看看李自成那深邃而真诚的眼神，赵栓柱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噗通”再次跪倒，这次不再是出于恐惧，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逆天改命：我是李自成 而是发自内心的悔恨和感动。
“闯将！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再也不跑了！我跟着您，死也跟着您！”他哽咽着，重重磕了一个头，却没有去接那碗粥，“这粥……给重伤的弟兄吧，我……我能扛住！”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庙内的每一个人。
没有血腥的镇压，没有严厉的斥责，李自成用一番情理交融的话，一碗象征性的稀粥，不仅化解了一场潜在的逃亡危机，更将“同生共死”、“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悄然植入众人心中。
那几个原本眼神闪烁，或许也存了类似心思的士兵，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头，看向李自成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信服和归属感。
田见秀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他越发确信，眼前的李自成，真的不同了。这种驾驭人心的手段，远比单纯的武力威慑更加高明，也更具凝聚力。
李自成扶起赵栓柱，然后面向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是！军法就是军法！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赵栓柱情有可原，暂且记下！若日后，再有人未经号令，擅自行动，无论缘由，定斩不饶！”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现在，我宣布几条军规，都给我听清楚了！”李自成接过田见秀递过来的、写有军规雏形的木板，朗声宣读：
“一、不听号令者，斩！
二、临阵脱逃者，斩！
三、泄露军机者，斩！
西、奸女者，斩！
五、欺压弟兄、私吞缴获者，斩！
六、无故骚扰百姓者，重责三十军棍！
七、一切缴获，必须归公，统一分配！”
这七条军规，前五条杀气腾腾，以斩立决维系最基本的战场纪律和团队底线。后两条，则明确了对内公平和对外争取民心的原则，虽然“重责三十军棍”在眼下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也近乎死刑，但毕竟留了一丝余地，体现了惩戒与教化的结合。
条条军规，都首指以往流寇队伍的顽疾。士兵们听着，有人凛然，有人沉思，但无人敢出声反对。刚刚赵栓柱的事件和李自成的处理方式，己经为这军规的权威，做了最好的铺垫。
“都听明白了吗？”李自成厉声问道。
“明白！”这一次的回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整齐和响亮。
就在军规初立，人心稍定之际，庙外传来了约定的布谷鸟叫声——是高桂英他们回来了！
李自成精神一振，立刻迎了出去。
高桂英带着三个少年兵，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抱着不少东西。
“自成！有发现！”高桂英顾不上歇息，立刻指着带回的东西说道，“你看，这是我们在向阳的山坡下挖到的，土里的人叫它‘土茯苓’，煮熟了能吃，顶饿！还有这个，山涧边长的，老辈人说叫‘蕨根’，根茎砸烂了洗出粉，也能做饼子！我们还找到一小片野葛藤，只是根茎深，不好挖，只带回来一点样本。哦，对了，还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几棵野栗子树，可惜果子早就被鸟兽吃光了，不过那里地势很好……”
她如数家珍地汇报着，并将带回的样本一一展示。那土茯苓块茎硕大，蕨根黑乎乎却沉甸甸，野葛藤虽然只有一小段，但根系发达。
李自成仔细看着这些东西，心中狂喜！蕨根粉、葛根粉！这都是富含淀粉，可以充当主食的救命粮啊！还有土茯苓，也是不错的补充。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但只要能填饱肚子，麻烦算什么！
“太好了！桂英，你们立了大功！”李自成难掩激动，他拿起一块土茯苓，对着庙内眼巴巴望过来的士兵们高声说道，“弟兄们！看到没有？天无绝人之路！这山里，有能让我们活命的东西！高夫人己经找到了！”
他举起那块沾着泥土的块茎：“从今天起，我们有办法填饱肚子了！只要我们不放弃，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在这商洛山活下去！”
希望，真正的、触手可及的希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看着高桂英带回的那些“食物”，听着李自成铿锵有力的话语，再回想刚才他处理逃亡事件和颁布军规的所为，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开始在这些残兵败将的心中滋生。
或许……跟着这个变得不一样的闯将，真的能杀出一条生路！
李自成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知道最危险的内部崩溃危机，暂时度过了。他紧紧握了握高桂英的手，低声道：“辛苦你了。”
高桂英感受着他手中的力量和眼中的赞赏，一路的疲惫仿佛都烟消云散，微笑着摇了摇头。
然而，李自成知道，这只是开始。如何大规模获取和处理这些野生食物，如何应对刘宗敏带回的情报，如何应对官兵可能到来的搜捕……更多的挑战，还在后面。
但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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