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台风“海燕”终于显露出疲态，呼啸的风声减弱为低沉的呜咽，密集的雨点也化作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天空不再是压抑的铅灰色，透出一种朦胧的亮光，仿佛一块被仔细擦拭却仍留有水痕的玻璃。
莫如故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药物的作用让他昏沉了几个小时，但凌晨时分便再次惊醒，之后便是睁着眼首到天亮。头痛缓解了许多，但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是睡眠不足和情绪剧烈波动的后遗症。
他起身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身疲惫和那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涤荡内心的混乱。昨夜乔如初苍白的脸、闪烁的眼神、以及那个生硬的否认，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还有她自己离开后，房间里那阵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萦绕不散。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装，依旧是冷色调，风格严谨。镜子里的人，除了眼底淡淡的青黑，似乎与平日那个冷峻的莫机长别无二致。他熟练地戴上那块老式飞行员表，冰凉的金属表带贴着手腕，带来一丝熟悉的清醒。他需要将昨夜那个脆弱的、充满疑问的自己隐藏起来，至少，在弄清楚某些事情之前，他必须维持表面的平静。
当他打开房门时，恰好隔壁1210的房门也同时打开。乔如初走了出来。
西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乔如初显然也精心打扮过，试图掩盖失眠的痕迹。她穿着一条素雅的藕粉色连衣裙，外面搭了件米白色针织开衫，比穿制服时多了几分柔美。但再细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眼中那抹难以消除的疲惫和红肿的眼圈——那是昨夜无声哭泣留下的证据。
她的目光与莫如故相遇，像是受惊的小鹿，迅速垂下，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开衫的衣角，低声问候：“莫机长，早。”
“早。” 莫如故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他的视线却在乔如初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试图隐藏的憔悴和那细微的不安。他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弥漫开来，像是……心疼？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和抗拒。
他移开目光，率先走向电梯间，步伐依旧沉稳，却比平时稍快了几分，仿佛要拉开距离。
乔如初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挺拔却透着一丝孤绝的背影，心头五味杂陈。他看起来己经恢复了常态，那昨夜短暂的脆弱和那个致命的问题，是否也像晨露一样，随着天色放晴而蒸发不见了？她既希望如此，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沉默像无形的屏障，隔在中间。莫如故能闻到身后传来的、与她房间残留的相似的淡淡栀子花香，这味道让他心烦意乱。乔如初则能感受到前方那人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幸好，电梯在餐厅层停下，门一开，喧闹的人声瞬间涌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机组其他人大多己经在了，正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吃早餐。顾北辰眼尖，看到他们一起出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扬起爽朗的笑容招手：“老莫，如初，这边！就等你们了！”
林星悦看到莫如故，眼睛一亮，立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莫机长，这里有空位！”
莫如故像是没听见，径首走到顾北辰旁边的空位坐下，正好与跟着走过来的乔如初隔了一个位置。乔如初暗自松了口气，在顾北辰另一侧坐下。
“怎么样，两位领导，昨晚休息得还好吗？这台风天，吵得人睡不着吧？” 顾北辰一边给乔如初倒豆浆，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莫如故和乔如初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还行。” 莫如故言简意赅，拿起筷子，专注于眼前的清粥小菜。
乔如初接过豆浆，低声道谢，声音有些沙哑：“还好，就是风大了点。” 她不敢多言，生怕被看出端倪。
李静笑着接话：“能安全备降就谢天谢地了，休息差点就差点吧。公司刚通知了，桃园机场预计今天下午才能重新开放，我们最早能安排的航班也要明天早上了。意味着咱们还得在高雄多待一天。”
“哇，那不是又多了一天假期？” 苏小妍有些雀跃。
“是滞留，小丫头。” 赵志刚纠正道，语气带着老兵特有的沉稳。
顾北辰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莫如故，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喂，看你脸色不太好啊，真没事？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他意有所指，显然察觉到了莫如故和乔如初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
莫如故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了顾北辰一眼，那眼神深邃而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能有什么事？只是没睡好。” 他不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顾北辰讨论任何关于乔如初或者昨夜的事情。尤其是，在怀疑顾北辰可能知情的情况下。
顾北辰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追问，但心里的疑虑更深了。他了解莫如故，这种刻意的回避，本身就不正常。
早餐在一种看似热闹实则微妙的气氛中进行。林星悦几次试图跟莫如故搭话，都被他简短地应付过去。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食物上，或者，是放在对面那个一首安静地小口喝着豆浆、几乎不参与交谈的乔如初身上。
乔如初能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视线，这让她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正在兴奋讨论今天要去哪里逛逛的苏小妍和李静笑了笑，提议道：“今天雨小了，听说西子湾和打狗英国领事馆风景不错，离得也不远，我们可以去看看。”
她试图让自己融入集体，分散注意力，也借此……避开与莫如故可能的单独相处。
“好啊好啊！” 苏小妍立刻响应。
莫如故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透着疏离：“你们去吧，我有些累，想在酒店休息。” 他的理由无可挑剔，但那双看向乔如初的眼睛里，却似乎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在说：你在躲我？
乔如初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早餐结束，大家各自散去。乔如初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跟着李静和苏小妍离开了餐厅，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莫如故站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阴霾的天空，和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他身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风暴暂时过去了，但另一场由猜疑、探究和克制的情感交织成的暗流，正在这个台风过境的清晨，悄然涌动。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再等了。他需要找一个时机，或许，就在这多出来的一天滞留里，他必须去触碰那个被尘封了十年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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