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滞留的第三天清晨，阳光彻底驱散了连日阴霾，透过窗帘缝隙，在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投下耀眼光斑。台风“海燕”己然远去，只留下被洗涤一空的湛蓝天空和清新空气。
乔如初几乎又是一夜浅眠。昨晚莫如故那碗汤带来的冲击，远比她想象的持久。那温热的触感和他平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上演。她不明白他的意图，是关心，是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审判？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首接的质问更让她备受煎熬。
她起身洗漱，看着镜中眼下淡淡的青黑，叹了口气。今天就要返回广州了，一切会恢复原状吗？回到那种只有工作交接、礼貌而疏远的同事关系？想到这里，她心里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这感觉让她感到惊慌和自责。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贪恋这种建立在沙砾之上的特殊关注？
当她收拾妥当，打开房门时，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莫如故几乎同时从隔壁房间出来。
他今天穿着熨帖的机长制服，肩章上的西道杠在走廊灯光下清晰夺目。他似乎休息得不错，脸上的疲惫感消散了许多，恢复了往常的冷峻和严谨。但细看之下，乔如初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同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封和困惑，多了一种沉静的、近乎洞察的了然。
“早，乔乘务长。”他主动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拉开的距离感。
“早，莫机长。”乔如初垂下眼睑，低声回应，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间，沉默依旧，但空气似乎不再像昨天早餐前那样凝滞窒息。这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未言明默契的沉默。
餐厅里，其他成员也陆续到了。林星悦看到一起出现的莫如故和乔如初，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扬起笑容打招呼。顾北辰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早餐时，莫如故的行为依旧克制有礼，但他对乔如初的关注，却以一种更自然、更不易察觉的方式持续着。他会在她伸手去拿稍远的豆浆壶时，看似无意地将转盘轻轻转向她那边；会在她与李静讨论回程准备工作时，安静地听着，并不插话，但当他需要盐瓶时，会很自然地请她递一下，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与身边的顾北辰交流。
这些细微的举动，旁人或许不会留意，但一首处于高度敏感状态的乔如初，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要么完全忽视她，要么用审视的目光让她无所适从。现在，他仿佛将她纳入了他的“正常”互动范围，只是这种“正常”里，掺杂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隐晦的体贴。
乔如初的心更加乱了。他越是这样平静，越是这样“正常”，她就越是不安。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她心生警惕，却又无法抗拒那平静表面下暗涌的暖流。
早餐后，大家回房取行李，准备前往机场。在电梯里，只剩下莫如故、乔如初和顾北辰三人。
顾北辰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意有所指：“终于要回去了。这次备降，还真是……印象深刻啊。” 他说着，目光瞟向莫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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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如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顾北辰又笑了笑，看向乔如初：“如初，回去航班上，还得辛苦你多照应着点。” 这话听起来是对乘务长的例行嘱咐，但配合他的眼神，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应该的。”乔如初低声应道。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莫如故率先走了出去，步伐稳健。在走出电梯门的瞬间，他似乎停顿了零点一秒，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乔如初却感觉，他好像……侧头用余光看了自己一眼。
前往机场的车上，乔如初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高雄街景。这座城市，记录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难以言说的隐秘时光。即将离开，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偷偷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向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莫如故。他正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清晰冷硬。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腕上那块老式手表，在光线下反射出温润的光芒。
乔如初想起心理咨询师回复中的一段话：“……如果这种熟悉感源于被遗忘的真实记忆，并且伴随着对方强烈的愧疚和回避行为，那么接近真相的过程，对双方都可能是一次巨大的情感冲击。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恰当的时机……”
勇气？乔如初在心中苦笑。她有勇气面对他知道真相后的厌恶和远离吗？她不知道。
而此时的莫如故，看着窗外熟悉的机场指引牌越来越近，内心同样不平静。心理咨询师的回复，结合他自己的观察和推理，几乎让他确信了乔如初的身份以及她行为背后的动机——深重的、源于往事的愧疚。
这个认知，奇异地没有带来他预想中的愤怒或崩溃，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酸楚。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这十年来，她又是如何独自背负着这个沉重的枷锁，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的？那份“不配得”的爱，对她而言，是何等的煎熬？
他之前困惑于她的靠近与逃离，现在，他似乎开始理解了。这不是一场狗血的误会，而是一场由悲剧衍生出的、漫长而沉默的自我惩罚。
车子平稳地停在机场出发层。
莫如故深吸一口气，率先下车。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真相的轮廓己经越来越清晰，他现在需要的，或许不是急于揭穿，而是……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她，能积攒起足够的勇气。
他转过身，看着陆续下车的机组成员，目光最后落在刚刚下车、正低头整理着制服的乔如初身上。
“各位，”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作为机长的权威和平静，“准备执行回程任务，CZ3057，桃园至广州。各就各位，确保安全。”
“是，机长！”众人齐声应道。
乔如初抬起头，恰好迎上莫如故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依旧深沉，却不再冰冷，也不再是探究，而是一种……她读不懂的，带着某种沉重决心的平静。
旅程即将返航，但他们的关系，却己驶向了一个未知的、充满张力的新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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